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本能之下 ...

  •   顾珩住所的闯入事件,发生在两天后的一个深夜。
      凌曜刚刚结束一个漫长而令人疲惫的案情分析会,会上关于“窑匠”真实身份和“影子”最终目的的几种推测争论不休,却始终缺乏一锤定音的证据。他拖着被各种线索和压力填满的沉重身体,回到位于市局附近那套装修简洁、却鲜少有生活气息的公寓。电子锁发出轻微的“嘀”声,他推开门,按亮了客厅顶灯的开关。
      乳白色的光线瞬间倾泻而下,照亮了屋内的一切。
      几乎是在灯光充斥整个空间的瞬间,一种经过长期严苛训练而形成的、近乎本能的警惕感,像一根冰冷尖锐的探针,猛地刺入了他高度敏感的神经末梢。
      不对劲。
      太安静了。是一种死寂的、凝固的、不同于往常他独处时的安静。空气中,似乎漂浮着一丝极淡的、绝对不属于这里的、冷冽而陌生的气味——像是某种昂贵却刻意低调的古龙水后调,混合着一点类似金属或电子设备的、冰冷的余味。
      凌曜全身的肌肉在百分之一秒内骤然绷紧,所有的疲惫和困倦被瞬间驱逐出境,眼神在刹那间收缩得如同最警惕的鹰隼,锐利地扫过视野内的每一个角落。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呼吸放缓到极致,如同经验最丰富的猎食者,悄无声息地背贴着冰冷的墙壁,右手缓缓地、极其稳定地探向腰后隐藏式枪套里的配枪。
      他的公寓布置极其简洁,功能性至上,几乎一览无余。视线如同扫描仪般快速而仔细地检视过客厅——沙发、茶几、电视柜…没有明显的被翻动挪移的痕迹,物品摆放的角度和位置,似乎也和他早上匆忙离开时记忆中的样子大致吻合。
      但他心中的警报器却鸣响得越来越尖锐,越来越急促。那种被陌生人入侵了私人领地的、强烈到令人作呕的感觉,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他,无法忽视。
      他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鞋底踩在光滑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依次检查了卧室、卫生间、狭小的厨房…一切都看似井然有序,没有任何闯入者通常會留下的狼藉。
      最后,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之线牵引,落在了书房那扇紧闭的磨砂玻璃门上。他清晰地记得,今天早上离开时,为了通风,书房门是虚掩着留下一条缝隙的。
      他的心脏猛地沉了一下。左手缓缓握上了冰凉的黄铜门把手,感受着那金属的质感,下一秒,他猛地发力,推开了房门!
      书房内同样显得异常整齐。书桌干净,书籍文件整齐地码放在书架上,电脑屏幕漆黑…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定格在书桌的正中央!
      那里,原本应该放着一叠他正在分析的、关于永顺窑历史产权纠纷的案件资料的地方,现在,那些资料被挪到了一边。取而代之的是,端端正正地、几乎是带着一种仪式感地摆放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枚巴掌大小的、仿宋代汝窑天青釉烧制的瓷片。釉色温润如玉,雨过天青,开片纹理自然流畅,如同冰裂,美得令人窒息。然而,那边缘的断裂处却显得十分新鲜,带着明显的、刻意为之的尖锐棱角。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片光洁莹润的瓷片表面上,用一种鲜艳的、类似朱砂又暗沉如血的红色颜料,画着一个无比清晰的、扭曲诡异的、如同幽魂烟雾构成的侧脸轮廓线条。
      是“影子”的标记!如此直接,如此嚣张!
      而在那枚散发着不祥美感的瓷片旁边,还平整地放着一张最普通的A4打印纸。纸上没有任何手写笔迹,只有一句话,是用从不同报纸杂志上剪下来的、大小不一的印刷字体拼贴而成的:
      “适可而止。否则,下次碎的就不是瓷器了。”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僵血液的怒火,混合着一种被彻底侵犯领地的暴怒和一丝难以抑制的后怕,瞬间冲上凌曜的头顶,烧得他双眼赤红!对方不仅知道他家的具体地址,还能在他布防严密、自己却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如入无人之境般潜入他的私人空间,留下如此赤裸裸的、充满死亡气息的警告!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示威,这是对他个人、对他职业能力的极致蔑视和侮辱!
      他猛地转身,第一时间甚至不是去检查自己是否丢失了重要物品,而是如同条件反射般,立刻掏出手机,无视此刻已是深夜,飞快地找到了那个几乎刻在脑海里的号码,按下了拨打键。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顾珩带着浓重睡意的、有些沙哑和迷糊的声音,显然是被从深睡眠中硬生生吵醒:“…喂?哪位?”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和困倦。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瞬间,凌曜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似乎才稍微松动了一丝细微的缝隙,但他的语气依旧急迫、冷硬,如同出鞘的利刃:“你那边怎么样?!有没有异常情况?!立刻检查!”
      顾珩似乎被他这劈头盖脸、充满焦灼戾气的质问惊得瞬间清醒了不少,声音里的睡意迅速褪去:“…没有啊。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语气中带上了警惕和疑惑。
      “有人进了我家。”凌曜言简意赅,声音里压着滔天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怒意,“留下了‘影子’的东西。你立刻、马上检查一下你住所的所有门窗,有没有被撬动或者其他任何异常!我马上安排人过去你那边!”
      电话那头的顾珩显然也倒吸了一口冷气,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窸窸窣窣的被子摩擦声和下床的脚步声,以及脚步声在空旷房间里回响的细微动静。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努力压抑后的紧绷:“…门锁完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所有的窗户扣件也都扣着…我看过了,没事。”他似乎为了确认,又补充了一句,“我没事。”
      凌曜听到这句“没事”,胸腔里那口堵着的气才稍稍顺畅了一些,但立刻又不容置疑地道:“待在屋里,锁好门,反锁!无论谁敲门,用什么理由,都绝对不准开!等我的人到了确认安全再说!”
      他的语气是完全是命令式的,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和急切,完全是出于最直接的保护目的,甚至完全忘了他们之间那脆弱而敏感的界限和过往的恩怨。
      顾珩在那头沉默了一下,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用冷淡和疏离顶回来,只是低声地、顺从地回了句:“…知道了。”
      一种无形的、共同的紧张感,通过冰冷的电波,将身处两地的两人紧密地连接了起来。
      就在凌曜准备挂断电话,立刻紧急调派附近巡逻警力赶往顾珩住所时,电话那头的顾珩忽然急促地、带着气音喊了一声:“等等!”
      凌曜的心猛地又是一揪,刚刚稍缓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到极致:“怎么了?!”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窗外…”顾珩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在耳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努力克制的颤抖,“楼下…路灯阴影旁边…好像有个人…一直站着…抬头往我这层楼看…”
      凌曜的血液几乎要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对方竟然如此猖狂,同时盯上了他们两个!这是全方位的监视和威胁!
      “哪个方向?具体位置?几个人?穿着什么样?!”凌曜语速极快,如同连珠炮,大脑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飞速运转,判断着对方的意图、人数和可能采取的行动方案,同时人已经抓起车钥匙和扔在沙发上的外套,猛地冲出了家门!
      “就一个…看不清楚…戴着鸭舌帽…穿着深色的夹克…”顾珩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微弱却清晰,甚至能听到他因为紧张而压抑的、略微急促的呼吸声,“他好像…好像发现我在看他了…他抬头了…正对着我的窗户…”
      “退后!立刻离开窗边!蹲下!别让他看到你!”凌曜对着电话低吼,心脏狂跳得如同失控的马达,仿佛能透过电话听筒,直接感受到顾珩那边传来的、那迫在眉睫的、令人窒息的危险气息!“找承重墙或者家具后面隐蔽!不要出声!我的人五分钟内一定到!”
      他一边对着电话低吼着指令,一边已经像一阵风般冲下了楼梯(他甚至觉得等电梯太慢),一步跨过三四级台阶,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发出巨大的回响。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电话并没有挂断,保持著通话状态。两人都能清晰地听到对方那边传来的、无法完全掩饰的急促呼吸声,以及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高度紧张的寂静。没有人再说话,一种奇怪的、紧绷的、基于共同危机而产生的脆弱联结,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悄然建立,通过电波微弱地传递着。
      过了一会儿,就在凌曜几乎要冲破楼梯间大门时,顾珩的声音再次传来,稍微平稳了些,但依旧带着紧绷:“…他走了…转身了…快步走到街角…拐弯…消失了…”
      凌曜狂奔的脚步这才猛地刹住,靠在冰冷粗糙的楼梯间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和后背全是热汗,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合着巨大的、无处发泄的愤怒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他,让他几乎有些脱力。
      “…没事了。”他对着电话,声音因为剧烈的奔跑而喘息得厉害,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下意识的安抚意味,“保持电话畅通,我马上到。”
      “…嗯。”顾珩的声音很轻,透过话筒传来,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二十分钟后,凌曜和接到紧急通知赶来的增援警员几乎同时赶到顾珩所住的老式公寓楼下。迅速确认楼道和周边环境安全后,凌曜率先冲上了楼。
      顾珩谨慎地打开门,他穿着浅灰色的棉质睡衣,外面随意披了件深色的开衫毛衣,脸色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还算镇定,只是眼底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惊悸。
      凌曜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近乎贪婪地将他从头到脚、迅速地扫视了一遍又一遍,确认他确实安然无恙,连头发丝都没有乱,那根一直死死紧绷、几乎要断裂的心弦才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他下意识地又想像那天晚上一样伸出手去抓住对方的手臂确认真实感,但手臂刚抬起一半,便猛地意识到这举动的不合时宜,硬生生地、极其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然后有些不自然地垂下。
      两人站在公寓狭窄的门口,灯光从屋内流淌出来,气氛再次变得尴尬而微妙,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暗流。经历了刚才电话里那短暂的、共同应对潜在致命危机的紧张时刻,此刻骤然面对面,反而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如何重新戴上那冰冷的面具。
      “…谢谢。”最终,还是顾珩先开了口,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微微侧过身,让出进门的路。 “…职责所在。”凌曜生硬地回应,移开目光,迈步走进屋内,刻意避开了与顾珩的身体接触,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调。
      警方技术人员随后对两人的住所进行了极为彻底的勘查取证。结果如同预期,除了凌曜家中那枚嚣张至极、仿佛艺术品般的瓷片警告,以及那张拼贴的打印纸,没有丢失任何物品,也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指纹、脚印或DNA痕迹。对方显然是极其专业的老手,目的非常明确:恐吓、警告、展示其无所不能的渗透能力和精准的掌控力,逼迫他们知难而退。
      案件的性质,从这一刻起,彻底改变了。对手不再满足于隐藏在幕后操纵,开始直接动用赤裸裸的、针对人身的威胁手段,而且显然对他们的行踪、习惯甚至社会关系都了如指掌,其威胁程度和危险性被提到了最高级别。
      经此一遭,虽然嘴上依旧说着最疏离、最官方的话,试图将一切拉回“警察与专家”的安全界限内,但一种无形的、基于危机时刻最原始本能反应而产生的信任和联结,已经在那些紧张的呼吸、急切的追问和下意识的保护中悄然滋生,无法抹去。
      他们都无法再欺骗自己,无论过去有多少恩怨纠葛,无论现在的关系多么别扭复杂、隔阂深重,对方的安危,依然能轻易地、瞬间牵动自己最紧张的神经,激起最本能的保护欲。
      那个人,对自己而言,依然重要。
      这种清晰而强烈的认知,让凌曜感到莫名的烦躁和一种失控的恐慌,也让顾珩心慌意乱,无所适从。
      而“影子”那庞大而诡异的阴影,已然彻底笼罩而下,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将两人都紧紧裹挟其中。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