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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艰难推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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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高层的明确禁令、关键物证的离奇损毁、线人的意外身亡、以及学术界悄然兴起的质疑暗流…这一系列组合拳般的阻力,确实让专案组的公开调查步伐陷入了近乎停滞的状态。明面上的大规模排查、技术侦查手段的申请,都变得异常困难。
然而,无论是凌曜还是顾珩,骨子里都并非轻易认输之人。越是压制,反而越激发了他们内心深处那股执拗的劲头。明路不通,便走暗线;正面强攻受阻,便迂回侧击。
调查转入了一种更加隐秘、更加依赖个人能力和默契配合的模式。
凌曜不再频繁召开大规模会议,而是与陈锋以及少数绝对信得过的核心队员,组成了一个更小、更灵活的攻坚小组。他们避开了常规的通讯渠道,采用更原始也更安全的方式联系。对于顾氏家族的调查,表面上遵照指示“暂缓”,实则转入了更深的地下。凌曜利用自己过去积累的一些“非官方”人脉和资源,开始从海外、从一些尘封的旧档案、从与顾家有过交集的边缘人物入手,小心翼翼地搜集信息,试图拼凑出那个神秘分支的轮廓。这其中的风险极大,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侧写也变得更加大胆和具有推测性。基于现有的碎片—— “影子”对《坤舆格物考》的执着、其手下拥有“窑匠”这等技艺高超却甘于隐匿的人才、行事风格中透露出的偏执与仪式感、以及可能与顾家内部某些隐秘的关联…他开始勾勒一个全新的“影子”肖像:一个可能出身高贵、却因某种原因(或许是家族内部矛盾、或许是学术上的挫败)而内心充满愤懑与不甘的“学者型”罪犯;一个极度自负、将自己的犯罪行为视为一种“实现终极真理”或“完成家族使命”的疯狂实践者;一个善于利用传统智慧和现代技术、精心编织网络的幕后操纵大师。
这个侧写方向风险极高,几乎完全基于直觉和逻辑推理,缺乏实证支撑,但却为迷茫的调查提供了一种可能的解释路径。
与此同时,顾珩也将自己完全埋进了故纸堆和技术分析中。这是他熟悉的领域,也是他目前唯一能掌控的战场。他深知凌曜对自己、对家族的怀疑日益加深,他无法辩解,只能用最扎实的专业成果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并暗中祈祷自己的调查不会真的指向那个他最恐惧的方向。
他不再局限于家族内部那些可能被修饰过的目录,而是将视野放宽到所有可能与《坤舆格物考》产生关联的历史记载、文人笔记、甚至地方志中的奇闻异事。他反复研究那份被毁坏前抢救下来的、模糊的配方字迹残片,调动所有关于古代造纸、制墨、矿物颜料的知识储备,试图从中反推那本古籍可能使用的具体工艺和原料产地。
两人在工作上的联系变得更加频繁和紧密,但交流的内容却极度聚焦和专业,不带任何多余的情感。
“根据残存笔画的晕染度和色相分析,书写用的墨料里可能掺入了极细的南海珍珠粉和某种已经绝迹的植物汁液,这符合宋代宫廷御用墨的某些极端奢侈的特征。”顾珩在一次深夜的视频通话中(使用加密线路),指着屏幕上放大后的图像对凌曜说,他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沙哑,但眼神专注,“这种墨对纸张的吸附性有特殊要求,纸张的纤维必须足够紧密且经过特殊砑光处理。我查过了,明代以后几乎没有人再使用这种成本高昂且工艺近乎失传的配方。”
“也就是说,如果‘影子’或者‘窑匠’想要完美仿制这本《坤舆格物考》,他们必须找到能匹配这种纸张和墨料的原材料和工艺?”凌曜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同样带着熬夜的痕迹,但逻辑清晰。
“不止是仿制。”顾珩纠正道,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如果他们手中的是真本,这种墨料和纸张的独特组合,本身可能就是一种防伪标识,或者…隐藏信息的关键。不同湿度、温度下,珍珠粉和植物汁液产生的微观变化可能不同…我需要更精密的仪器来模拟测试…”
“仪器的事情我想办法解决,会秘密送到修复院一个安全的地方。”凌曜立刻回应,“你还需要什么?”
“还需要…更多关于那种绝迹植物的信息,我需要比对古籍中的图谱…”顾珩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可能…需要查阅一些顾家…内部收藏的、未公开的博物志类古籍。”
这话说出口,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又变得微妙起来。顾珩在主动提及利用家族资源,而这资源,此刻正被凌曜高度怀疑。
视频那头,凌曜沉默了几秒,顾珩几乎能想象到他蹙起眉头、目光锐利审视的样子。
“…有风险。”凌曜最终说道,语气听不出情绪,“你能确保访问不会被记录或察觉吗?”
“我会小心。”顾珩低声保证,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他知道自己此刻在凌曜眼中,恐怕每一步行动都值得怀疑。
“去做。”凌曜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所有后果,我来承担。”
这种看似信任的放权,却让顾珩感到更加沉重的压力。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走钢丝,每一步都踩在信任与怀疑的边缘。
这种高压下的紧密合作,使得他们在专业上不得不更加依赖对方。凌曜需要顾珩那近乎苛刻的专业判断来验证他的大胆侧写,顾珩则需要凌曜提供的资源和支持来推进技术分析。一种基于专业能力的、脆弱的信任在逐渐建立。
但情感上的隔阂和猜疑,却像一道深深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逾越。一次,当凌曜根据侧写,提出“影子”的动机可能源于家族内部对《坤舆格物考》所有权或解释权的世代争夺时,顾珩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瞬间激动起来。
“这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测!”顾珩的声音第一次在讨论中失去了冷静,带着明显的抵触情绪,“你不能因为一个徽记,就推断我的家族内部存在这种…这种黑暗的传承!这太荒谬了!”
“荒谬?”凌曜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比物证被精准破坏、线人‘意外’死亡更荒谬?比学术界突然开始针对你更荒谬?顾珩,睁开眼睛看看!阻力来自哪里?谁最害怕我们查下去?!”
“我不知道!”顾珩猛地站起身,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但我不会接受这种没有证据的、针对我家族的有罪推定!”
“我需要的是你的专业分析,不是你的家族荣誉感!”凌曜也提高了音量,语气尖锐。
短暂的激烈冲突后,是更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两人都意识到情绪失控了,但谁也无法真正说服对方。
最终,还是顾珩先败下阵来,他颓然坐回椅子,疲惫地捂住脸:“…我会继续查资料。但请你…至少在证据确凿前,保留判断。”
凌曜看着屏幕那端显得异常脆弱和挣扎的顾珩,到了嘴边的更冷硬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只是生硬地“嗯”了一声,结束了这次不愉快的交流。
尽管争吵,工作却并未停止。正是在这种极度压抑和别扭的氛围下,顾珩从一堆艰涩难懂的家族旧籍中,偶然发现了一条极其隐晦的线索——一本清代先祖的游记中,提到其曾在“欧陆之西,滨海古堡”中,惊鸿一瞥见过类似“天工格物之奇书”的记载,并提及那古堡的主人“尤好东方瓷玉古墨”。
而凌曜那边,通过非正常渠道的海外信息核查,也有了一个模糊的指向:顾家那支使用“虚空之眼”徽记的分支,近代似乎的确与欧洲某个历史悠久、以收藏东方艺术品著称的古老家族,有过一段隐秘的交往记录。
“欧陆之西…滨海古堡…收藏东方艺术品的古老家族…”凌曜看着两边汇集来的信息,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最终停留在了某个西欧国家的海岸线上。
一条看似能绕过国内重重阻力、直插可能源头的海外调查路径,隐隐约约地浮现了出来。
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调查将完全转入地下,意味着需要国际协作,意味着一旦判断失误,不仅前功尽弃,更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外交风波和国际笑话。
风险,巨大且未知。
凌曜盯着地图上那个遥远的点,眼神锐利而深沉。他知道,他们走到了一个更加危险的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