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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过去闪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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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破解标记的短暂兴奋感很快被更繁重的后续工作所取代。那组奇异符号的扫描图被迅速传回市局技术中队进行分析,而顾珩则需要继续完成账本其他部分的预处理工作。凌曜则以“需要第一时间了解符号解读进展并与修复进度配合”为由,留在了博物院,在修复中心办公室临时借用了一个工位。
时间在沉默而高效的各自忙碌中流逝。窗外天色渐暗,最后一丝天光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修复中心的大部分人员已经下班,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只有顾珩的分析实验室和凌曜临时占用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像两座孤岛,漂浮在寂静的夜里。
顾珩终于完成了今天预设的最后一步操作,小心翼翼地将账本放回特制的保存箱,设定好环境参数。极致的专注过后,是潮水般涌上的疲惫。他摘掉口罩和头套,露出苍白而倦怠的面容,用手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
他需要去资料室找一份关于清代民间账本常用暗记的参考文献,对比一下今天发现的那组符号。
资料室在走廊的另一头,需要经过凌曜临时使用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严,虚掩着,透出一道暖黄色的光线。顾珩目不斜视,打算快步经过。
就在他即将走过门口的瞬间,一阵极细微的、熟悉又陌生的旋律,伴随着敲击键盘的嗒嗒声,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是一首很小众的钢琴曲的片段,凌曜以前熬夜写报告或者思考难题时,总喜欢单曲循环这首曲子。他说那重复而略带偏执的旋律能帮他理清思路。
顾珩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
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击着他的耳膜。那道门缝里漏出的灯光和音乐,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他记忆深处最不敢触碰的锁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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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也是这样一个深夜。不是在冰冷陌生的办公室,而是在他们那个小小的、堆满了书和卷宗的出租屋里。凌曜坐在电脑前,眉头紧锁,屏幕上是复杂的案件关系图。同样的钢琴曲在小小的空间里低回盘旋。顾珩端着一杯刚热好的牛奶,轻轻放在他手边。 “还在想那个连环案?”他声音很轻,带着担忧。凌曜没回头,下意识地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指尖带着熬夜的微凉,却握得很紧。他将顾珩拉近,把头靠在他柔软的腹部,像是汲取能量般深深吸了口气,声音闷闷的:“嗯。找不到动机点…所有侧写都指向一个矛盾体。像个完美的幽灵。” 顾珩的手指自然地插入他浓密的黑发,轻轻按揉着他的太阳穴。“别急,慢慢想。你可是凌曜,没有什么案子能难倒你。” 他的语气里带着满满的信任和一点点小骄傲。凌曜低笑了一声,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他侧过头,吻了吻顾珩的衣料,呼吸温热地透过布料熨烫着皮肤:“嗯。有你在,我就觉得我能搞定一切。” 那时,他们是彼此最坚实的后盾和最温暖的港湾。凌曜会跟他讨论案子里遇到的匪夷所思的人性,顾珩则会分享修复中遇到的趣闻和古籍里隐藏的智慧。他们分享同一碗泡面,挤在同一张沙发上睡觉,在无数个这样的深夜里,用彼此的体温和陪伴,对抗着整个世界的纷扰和压力。爱意汹涌而具体,渗透在每一个平凡的细节里。
…然而,画面陡然碎裂。
…争吵。激烈的,撕裂一切的争吵。
…具体为了什么而吵,记忆已经模糊,似乎是因为凌曜又一次毫无征兆地失联了三天去执行危险任务,回来时带着伤却轻描淡写。又似乎是因为顾珩家里不断施压,要求他回去接手部分家族生意,与凌曜断绝这种“不正常”的关系。
…但核心的矛盾尖锐而清晰——
…凌曜的恐惧与控制欲:“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为什么又不接电话?顾珩,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离你那个家远一点!他们只会毁了你!”
…顾珩的疲惫与逃避:“你的工作就永远排在第一位吗?我的担心就无关紧要?那是我的家,凌曜!我不是你的嫌疑人,不需要你时时刻刻侧写监控!”
…信任的裂缝早已在一次次类似的争执中扩大,那一次,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根本不相信我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你只相信你的判断!”
…“那是因为你从来不肯对我完全坦诚!你心里到底藏着多少事?顾珩,我有时候觉得我根本不认识真正的你!”
…话语像刀子一样飞出,切割着彼此最柔软的地方。
…最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凌曜疲惫而失望的眼神,带着血丝,死死盯着他。
…顾珩的心冷得像冰,所有的解释和挣扎都失去了意义。他看着眼前这个他深爱却感到无比陌生的人,缓缓地,用一种抽干了所有情绪的、极致平静的声音说:
…“也许你说得对。我们…都累了。”
…没有正式的告别。
…第二天,顾珩收拾了很少的行李,趁凌曜出任务时,离开了那个曾经充满温暖的小屋。他拉黑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切断了的一切。
…留下的,只有空了一半的衣柜,和冰箱上那张被撕掉的、两人在图书馆笑着互相偷拍的拍立得照片。
…决绝,沉默,如同一种自我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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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
一声刺耳的脆响,将顾珩从那段冰冷刺骨的回忆中猛地拽回现实。
他低头,看见自己脚边,那个早上叶蓁给他泡参茶的陶瓷杯,已经摔得粉碎,深色的茶渍和瓷片溅了一地。他的手指还维持着虚握的姿势,微微颤抖着。
他竟然失手打翻了东西。在他最引以为傲的、需要绝对稳定和专注的环境里。
办公室里的键盘声和音乐声戛然而止。
门被猛地拉开。
凌曜站在门口,显然是被外面的声响惊动了。他看着一地狼藉,又看向脸色惨白、眼神空洞仿佛受到巨大惊吓的顾珩,眉头瞬间拧紧。
“怎么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或许是出于刑警的本能,或许是别的。
顾珩猛地回过神,几乎是狼狈地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想要收拾碎片,指尖却被锋利的边缘划了一下,渗出血珠。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没…没事。”他的声音干涩发颤,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冷静,“手滑了。”
凌曜没有动,他的目光锐利地落在顾珩明显不对劲的状态上。那不仅仅是打碎一个杯子的反应。那是一种…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带着未散恐惧和巨大痛苦的反应。
他看到了顾珩微微颤抖的肩膀,和他低垂着眼睑试图掩饰的、泛红的眼圈。
空气仿佛凝固了。
凌曜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想问,到底怎么了?是工作太累?还是…别的?
但那道无形的、厚厚的冰墙横亘在他们之间。他没有任何立场去询问和关心。
而顾珩,已经迅速用纸巾按住伤口,强撑着站起身,甚至不敢再看凌曜一眼,声音低得快听不见:“我去拿工具打扫。抱歉,打扰你了。”
他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走向清洁间的方向,留下一个仓惶而孤寂的背影。
凌曜站在原地,看着那一地碎片和溅开的茶渍,又看向顾珩消失的走廊尽头。那首钢琴曲早已停止播放,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刚才顾珩那个样子…
他猛地意识到,那首曲子…是他们过去常听的。
是因为这个吗?
一个荒谬又令人心悸的猜测浮上心头。难道…顾珩也还记得?也会因为过去的碎片而如此失态?
这个念头带来一丝扭曲的希望,但更多的却是更深的痛苦和困惑。如果还记得,如果还会痛苦,那当年为什么能走得那么决绝?毫不留恋?
无数的疑问和压抑的情感在他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烦躁地扒了一下头发,狠狠一拳砸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现实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那层勉强维持的公事公办的伪装,被这个意外的插曲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下面汹涌的、未被处理的脓疮。他们都无法再假装那些过去不存在,那些伤痕已愈合。
就在这时,凌曜桌上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是陈锋的来电。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接起电话,声音恢复了工作时的冷硬:“说。”
“老凌!符号分析有初步结果了!”陈锋的声音兴奋又凝重,“这帮孙子…用的是一种很少见的、民国时期地下钱庄改良过的密码!指向下一个可能的交易地点和时间!但需要结合账本里其他信息交叉验证!顾老师那边进度怎么样?能不能加快……”
案件线索在推动着,不容许他们沉溺于个人情绪。
凌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我知道。”他沉声道,“我这就去跟他沟通。”
挂断电话,他看了一眼走廊尽头,顾珩正拿着清扫工具,低着头,慢慢地走回来。
两人目光不可避免地在空中短暂相遇,又迅速分开,各自带着无法言说的痛楚和武装到牙齿的戒备。
黑夜漫长,他们必须继续同行,即使脚下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破碎的过往之上,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