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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筵上鱼肉杯中刀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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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实疲倦地摊在座位上,汗水早已浸湿后背。
“喂,怎么样了。”佐藤小声寻问一进办公室就疯狂饮水的比护。已经进去好几个小时了,这家伙真是个硬骨头。
比护摆摆手,“太狡猾了,莲实警官提到的地方他都认罪,唯独涉及幕后雇主和杀人动机的事一律保持沉默。”
“如果我把一切都说出来,您能保证我的绝对安全吗?”刚才在审讯室,长久沉默后小池面带微笑这样问道。
问题来得突然,让莲实有了一瞬间的犹豫。他不知小池这话从何说起,也不知对方对自己掌握的证据了解多少,不过莲实尽可能表现得自然,回答道:“你不交代才是最大的危险。”
小池锐利的目光扫射过莲实的全身,“嗤”地冷笑,摇着头闭上嘴巴,再不愿开口了。
绝对安全……
是什么在威胁小池,让他宁可将所有的罪责背负在自己身上也不愿将雇主供出来呢?
难道说以背后那个人的实力,背负罪责可以让对方救他,反而供出对方就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了?
那个人究竟什么来头?
救他……
小池出狱后才跟了对方吗?会不会出狱前就因为外型和森枝相似已经被对方看中保释了呢?
莲实想到这里强撑着坐起身,立刻翻找出当年小池的卷宗,在保释人栏里看到了一个不太熟悉的人名,信息检索显示那人是池波从前的秘书——小池很可能是池波的人。
小组成员正全神贯注地梳理案件时走廊里传来说笑声,山田走到办公室门口招呼道:“喂,莲实,都别忙了,一起过去吧。”
几个人烦闷地互相递了眼色,锁好资料向更衣室走去,中途遇到看守小池的值班警员莲实还不忘特意叮嘱两句。
糙汉们换好衣服到了停车场却迟迟等不到佐藤,见一个身穿包臀连衣裙的女人走近了些才认出那正是她,莲实瞪大眼睛,“你,你怎么穿成这样……”
佐藤别扭地拼命往下拉裙角,踢了踢一旁狂笑不止的比护,“别提了,几个老男人要求的,说我身为女人就该穿得女人味一点,不然你以为我想啊。”
“这样打扮是挺女人味的,但完全失去了圣子你本身的个性,”莲实皱皱眉头,坐进车子,虽然看见其他警员陆陆续续向这里走来,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没人规定女人就该是一个模子,毕竟那个被定为‘女人’的标准本身就不标准,如果所有女人都是同样的高矮胖瘦和审美取向,那这世界岂不是很无聊?”
“啧啧,如果晋升可以由投票决定,我一定帮你拉票让你成为我的头儿!”
车子停在饭店的地下停车场时莲实刚打开门便觉察出一丝异样。
“莲实警官是不是有些警觉过头了?”比护笑呵呵锁了车。
佐藤暗中拉了拉莲实的袖口,在他耳边小声道:“看上去像个小报记者……”
“真的假的,”比护不可思议地顺着他们的眼神看过去,“好像还真有人,难不成今天在这里吃饭还能遇到大明星?莲实警官的警觉性这么强?”
“你小子竟敢小瞧我们组长?这家伙有时比雷达还好使,附近稍有异动都能被他发现,毕竟遗传了副总监的优良基因,从小到大,只这一点不服不行。”
佐藤习惯性地将手臂搭在莲实肩头,乐乐呵呵进了饭店大厅。她本以为今晚不过是东京都警视厅与神奈川县警察本部高层的晚宴,自己作为陪衬中的陪衬自然是扎堆在人群中的小透明,吃吃喝喝敷衍了事便可以回家了,可当她开开心心准备尝尝这里的高级刺身时一个女警官从屏风后面招招手叫了她的名字。
她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太久没穿包臀裙,她都有些不太习惯了。佐藤规矩地跪坐在有些面生的上级面前,不明所以地给同桌的一众前辈行了礼。肩头却忽地被人压制住,险些没有坐稳。
“这就是我们的警花佐藤圣子,”压在她肩头的女警官笑盈盈地介绍道,“那么,就让她陪各位喝一杯吧,我就先走喽。”
事发突然,佐藤并没有完全明白自己所处情形。她抬头看了眼桌上男人们的眼神,心道不妙,转身试图拉扯住她,“喂,你,等……”
那女警官狡黠地冲她一笑,奋力扯开佐藤求助的手,得意地笑着离开了——她逃脱了,以将毫不知情的佐藤推进男人的泥沼为代价。
屏风旁的一桌警察中没有一个熟悉的警员,只打过照面的那些抬头看了她一眼,互相递了眼色便笑容暧昧地躲避开了。佐藤硬着头皮转过身,半推半就地接住了硬塞进自己手中的酒杯。她笑着同对方说着客气话,极力躲闪靠近自己的令她无端抗拒的身体。
那些官衔远在自己之上的男人表面客气地夸赞着她的美貌,眼睛却赤裸裸地在她的身体上游走。佐藤在起哄中紧张地握紧杯子,望着杯中自己的愁容,心中不禁哀叹:作为本就晋升困难的女警官,如果仅仅因为一杯酒就得罪了上司,前途是不是真的无望了?
过去,她经历了太多苦。
“一个女人,体能还能比得过男人?”
“女警官能在搜查一课干什么?冲咖啡吗?”
“她到底行不行啊,总觉得脑子差了点……”
“女人的能力啊,呵,我如果出生在她那样的警官家庭,一定比她强。”
“喝!”
“喝!”
“喝完就让你走,一杯酒而已。”
同桌的男人们起哄道,亢奋得满脸通红。
对,不过一杯酒而已……
如果仅仅因为拒绝了一杯酒就让领导扫了兴,仅仅因此让他们更加觉得女人天生不如男人,甚至厌烦自己,是不是太不值得了……
佐藤闭上眼睛,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永野发现佐藤时她已经“主动”喝下第五杯白酒,她摆了摆手推开贴近自己唇边的第六杯酒,别过脸去想要离开,肩头却被男警官笑嘻嘻地抓住了,即使用尽全力也还是被他搂进怀里。
“欲拒还迎的道理我懂~”他的话引得在场的男人□□不止,“佐藤,你要是不喜欢,为什么脸这么红?主任和所长的酒你都喝了,我的酒你却要拒绝,看不起我?”
他举起酒杯就要往佐藤嘴里喂,身边却出现一个娇小的身影。众人转头望去,不知道这个女警官是谁。
“神奈川县警察本部生活安全课永野惠,”女警官自报了家门,上前拉住了佐藤的胳膊,“佐藤警官的组长正在找她,我需要把她带走。”
谁知在场的老警官喝了一声,严肃道:“真不懂事!她的组长叫她还用得着你来多管闲事?”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永野一根筋的性子犯了,她紧紧攥住佐藤的手臂执拗地向外拉扯,“身为警察不去为案子费心在这里胡吃海喝的,我都替你难为情!佐藤,要是再不跟我走我就叫你组长罚你!”她说完也不等众人阻拦,高声叫起“莲实警官”。
屏风之后的喧闹声小了,莲实走过来向诸位行了礼,看见佐藤撑在地板上,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心里大概有数了。他向大家道了歉,找了借口扶起佐藤便向外走去,在警官叫住永野的名字时也叫住了她,让她过来帮忙:这个女孩刚得罪了他们,如果留下来又不知会被拿来怎样取乐。
佐藤呆呆地瘫坐在马桶上,酒精的作用下脸颊滚烫,委屈的眼泪簌簌地流下来,都被永野小心擦去了。“你为什么要帮我?你明明可以像她一样……像那些家伙一样假装看不见。为了我得罪他们,何必呢?”
永野反而笑了,“因为我也是女人呀,知道这种时候你会有多屈辱,会有多无奈……”
她蹲下身继续为佐藤擦去眼泪,咬了咬嘴唇继续道:“我小的时候被人性侵过,是巡警及时发现救了我,所以我选择了生活安全课性犯罪方向。我体会得到你刚才有多害怕,我那时也和你一样……如果我走了你怎么办?而且如果不说出来这种风气还会继续,早晚有一天我也会被另一个自私的我抛弃,那该多无助啊。”
永野从卫生间出来时发现莲实正倚在墙边盯着地板发呆。
“她,她有点想吐,所以……”永野不知该怎么向莲实解释。
他点点头,晃了晃手中的矿泉水,“里面没别人吧?”
“没有……”
“谢谢你,永野,我来吧。”莲实直身走进卫生间,听见了佐藤的呕吐声。他知道她酒量向来不好,高高的个子东倒西歪的一定会难住永野,索性自己亲自来了。没能保护好她是身为组长的失职,他也不会想到,那些平日里人模人样的上司无耻起来会这么毫不顾忌。
佐藤接过水漱了口,可显然还有些醉意,抬头看见莲实,口中念念有词,“社会时时刻刻强调女人的年龄,好像一过了25岁就应该去死,像占用空间的垃圾一样碍眼。他们嘴上宣扬女性的伟大,其实说到底还是没有把我们当成平等的个体。
“‘一个女人来当警察?本来人手就不够,难道还要大家照顾她?’‘让她办案?她连咖啡都煮不好吧’‘你瞧,她跑不动了,我早就说过,女人不行的’‘看啊,像个男人一样,一点女人味都没有’……他们过去都是这样说我的……”说完她靠在门板上重又哭得泣不成声。
“这个世界已经有太多敌人了:瘟疫、疾病、空难、死亡。同样作为人类,为什么还要在内部划分开来搞一些无聊的对立呢?青年之于老年,男人之于女人。不该因彼此不同才更互相欣赏吗?不该因有外在的困难才更协作同行吗?为什么要厌女?为什么又要在讨厌的同时没完没了的骚扰……
“我知道那几双眼睛为什么总盯着我的胸口,我也知道那几个人夸奖我时为什么拍我的后背和大腿,我却只能尴尬一笑,连躲避的勇气都没有。我内心是不愿意的,可是太多人沉默不语,所以表面迎合的时候我心里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可是内心迷茫时身体却不止一次想要逃,我知道我就是厌恶的……
“‘大家都是这样,你为什么就这么特别?’‘你看,那个女的不是很开心吗?你看她嘴上说拒绝的时候嘴角不是带着笑吗?’‘是她自己愿意喝的,如果她拒绝,又没有人会逼她’‘你们女人啊,就是这么虚伪’‘我早就说过,女人说不要就是要,他们从不会反抗的’……”佐藤无力地攀在莲实身上,歇斯底里地边哭边笑。
作为青梅竹马兼工作搭档,莲实和佐藤的关系早已超脱了性别,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担心两人在女卫生间中的言行会对她的名声带来二次伤害,便小心扶着她走出卫生间,想用洗手台的水让她尽早清醒。
卫生间外没有人,永野也已经回去了,反而在走廊的另一侧,莲实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他抬眼的瞬间一闪而过,在墙角下方投下单薄的影子。
莲实似乎从空气中闻到了那熟悉的香气……
一晃神的功夫原本扶住佐藤胳膊的手臂松了松,她无力地滑了下去。莲实担心佐藤摔倒,干脆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她顺势迷迷糊糊地将头靠了上来,反手环住莲实的脖子,紧得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喂,圣子,轻点儿……”莲实扣下她的手臂,把她整个儿地包裹在自己怀里,轻声责备了两句。
墙角的影子轻微动了动。
佐藤不舒服地挣扎着,嘴上不饶人道:“变态,色狼,把你的猪蹄子拿开!别靠我这么近,别靠我这么近……”
莲实知道她还在骂刚才的那些上司,在她张牙舞爪下调整了姿势,擦了擦自己满头的汗耐心地柔声安慰:“圣子,让我抱一下……忍一忍,一会儿就舒服了,听话。”
“我不要,你不要碰我。呜——律,别走,别走,抱紧我……你也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律,快带我离开这儿,我想回家……”佐藤的意识已经有些混乱了,她猛锤他的胸口,又主动倒进他怀里,紧紧环住莲实的腰,身体轻微地颤抖。
莲实任由她打闹,轻扶她的背小声安抚,“好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他耐心地哄她,直到佐藤重新安静下来。可是如此暧昧的姿态终究不是办法,莲实疲倦地冷下脸来仰天长叹,将她打横抱起,“圣子,揽着我的脖子,这就带你回家。”
简单交代了比护两句莲实便提前打车送佐藤回了家,看着蜷缩在床上迷糊中还在哭泣的青梅,莲实愧疚地默默洗好毛巾,等她睡着才径直回了警局。值班的警察看到莲实,忍不住向他抱怨:对于雇主或动机,小池依然始终拒不交代。
“有其他警官来过吗?”莲实翻看着审讯记录,随口问道。
“没有。”
莲实点点头:再等等看吧,一定会有动作的。
嘱咐了警员后莲实这才回了家,他只解开衣领长长地舒了口气便听到了门铃声。玄关处的显示器中一个漂亮的青年耷拉着脑袋,有些委屈地撅着嘴巴。
疲倦一扫而空,莲实忍不住得意地勾起嘴角——森枝回来了。
被他“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