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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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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站人潮汹涌,喧闹声、汽笛声、广播声混杂成一片巨大的嗡鸣。背着大包小包的人们像潮水一样涌向各个检票口,每张脸上都写着不同的故事。
陈卫东近一米九的个头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一手攥紧车票,另一只手护在林野身后,用肩膀和后背在人群中开辟出空间。
"跟紧。""他回头对林野喊,声音淹没在嘈杂里,但林野看他的口型就明白了,用力点头,紧紧抓着他汗湿的衣,一边把行李护在身前,一边不停地扫视四周,观察着人群流动的规律。
检票口处人群拥挤不堪。陈卫东用身体挡住推搡,林野则看似随意地站在一旁,实则将两人的行李牢牢控制在视线范围内。
一个扛编织袋的男人横冲直撞跑过来,一路上撞到好几个人,林野见状抢先一步拉开陈卫东,脸上却带着歉意的笑:"大哥您先请,我们不急。"
那男人愣了一下,反而不好意思地放慢了脚步。陈卫东看了林野一眼,两人默契地继续向前。
终于通过检票口,冲向站台的过程更像是一场战斗。人们奔跑着,呼喊着,生怕赶不上火车。林野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中,陈卫东则大步跟上,始终保持着护住他的姿态。
"快点!这边!"林野指着车厢号喊道。
绿皮火车静静地卧在轨道上,每个车门都堵满了人。行李从车窗被塞进去,然后人才拼命往上挤。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叫骂声、列车员的哨声混杂在一起。
他们好不容易挤到自己的车厢门口,队伍却纹丝不动。
"上不去了!别挤了!"前面有人喊道。
陈卫东看了看情况,果断拉起林野的手:"走,去前面车厢看看!"
他们在人群中穿梭,终于找到一个稍微宽松点的车门。陈卫东先把行李递上去,然后推着林野的腰帮他上车,自己最后才挤上来。
一踏上火车,闷热混杂着各种气味——汗味、烟味、劣质香水味、泡面味、脚臭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车厢过道里都塞满了人和行李,寸步难行。
找到他们的硬座号码时,发现位置已经被一个带孩子的妇女占了。女人满脸疲惫,手上牵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小的那个看起来还不足岁,哭闹不止,脸都哭得通红。陈卫东和林野对视一眼,默契地先没说话,只把行李半搁到桌上,又把妇女的行李也理了理。
那女人注意到他俩,急忙抱起孩子想站起来:“小兄弟,对不住,实在是这车厢太挤了,我孩子又小他一直哭,我实在没办法了,就想着找个靠窗的位置先坐一坐,人少一点让他缓一缓……我这就起来。”
“理解,都不容易。”见她这么说,林野才点了点头道,“这样吧,姐,你让大的那个坐你行李上,留一个位置我们兄弟俩轮着坐就行。”
“谢谢,谢谢。”那女人谢过他们又转过头轻声叮嘱自己的小孩。“你坐稳别乱动,听见没?别乱跑,小心拐子拐了你!”
林野只转过头面朝着陈卫东,从包里翻出本册子给陈伟东扇风,但扇动的也是热风。
陈卫东没说话,只是调整了下姿势,利用身高的优势,用背抵住后面拥挤的人,给林野撑出一点点可以稍微活动的缝隙。
火车轰鸣着驶离站台,窗外的熟悉的景象开始加速倒退。
那娘仨中途下车后,陈卫东和林野两人才终于可以完全放松,好好休息。
林野把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呼出的热气瞬间凝成一团白雾。陈卫东坐在他旁边,高大的身躯在拥挤的硬座车厢里显得有些拘谨,一双长腿几乎无处安放。他把两人唯一的行李——一个旧的军绿色帆布包——紧紧抱在怀里,里面装着他们的全部家当和梦想。
"看啥呢?"陈卫东的声音低沉,盖过了车厢里的嘈杂。
"没啥。"林野没回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鼻音,"就是……再看看。"
陈卫东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用力按了一下林野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车厢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车轮有节奏的哐当声。人们开始互相打量,试探着交流。
对面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看着像个知识分子。他好奇地看着两个年轻人:"你们也是去广东?"
林野转过头,脸上立刻绽开一个阳光的笑容,他长得显小,说话又好听,显得格外年轻单纯:"去鹏城。大哥您呢?看您这气质,像是文化人?"
中年人被夸得舒服,推推眼镜笑道:"去广州做些小生意。你们去打工?"
"想去见识见识。"林野答道,"听说鹏城到处是机会,就想来看看。大哥您见多识广,能给小弟指点指点吗?"
中年人来了兴致:"那边机会是多,但要小心骗子。特别是要交押金的都不能信。"
"真的啊?"林野睁大眼睛,一副后怕的样子,"谢谢大哥提醒!要不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肯定要上当。您真是好人!"
中年人哈哈一笑,挥了挥手,又道:"那边电子厂、服装厂都多,但好厂都要熟人介绍。你们有熟人吗?"
"没有呢。就我们俩傻大胆地跑来了。"林野摇摇头,表情失落:"那要是没熟人,该怎么找好厂子啊?"
“这里面门道就多了,我跟你讲……”
陈卫东沉默地听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火车中途停靠一些小站。透过车窗,他们看到了一个正在缓慢苏醒和变化的中国:新建的厂房竖起了脚手架,斑驳的墙面上刷着崭新的标语,站台上出现了越来越多提着大包小包、和他们一样怀揣梦想的年轻面孔,还有农民模样的老人蹲在站台边,向车内兜售着煮玉米和茶叶蛋。每一次靠站,都是一次短暂的观察机会。两人偶尔交换一个眼神,对未来既有无限的期待,也有一丝对未知的不安。
"东哥你看,"林野指着窗外一个正在建设中的工厂,"好大的厂房!”夕阳给施工中的钢铁巨兽拉出一道道长长的影子,那影子与地上刨开的沟壑纵横交错,仿佛一张巨大的网拢住地面,好像这世界也不过是人类的猎物而已。
夜色渐深,车厢里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车轮有节奏地撞击铁轨的声响。林野靠着窗户打盹,脑袋随着火车晃动。陈卫东小心地调整了下坐姿,让他的头能靠在自己肩上,睡得更安稳些。
他看着窗外漆黑一片的旷野,偶尔闪过几点孤零零的灯火,心里盘算着到了深圳后的第一步。七块七,吃的先不用管,剩下的钱大概只够他们住两天最便宜的招待所,其他的还可以先打零工,做苦力,边挣边花,反正只要肯干,不信还能饿死,或者……就像他说的,万一真不行了,桥洞底下也能凑合。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的包。帆布包旧的发白,但洗得很干净。他想起临走前夜,林野熬夜把这个破包补了又补,针脚歪歪扭扭,却异常结实。
他侧过头,看了看身边熟睡的林野。年轻的脸上还带着稚气,但眉头却微微蹙着,仿佛在梦里都在为什么事操心。
陈卫东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深圳,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