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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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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章夏鸢喂药是一个大工程,肺结核的联用治疗那么多瓶瓶罐罐,章一帆特地写了张详细的纸条给石梅,每个药瓶都写好一次吃多少一天吃几次,只恨不能自己亲手喂药,他必须工作才能给章夏鸢支付这笔在当时还不算便宜的医药费。不能漏服,不能停药,肺结核被称为“痨病”因为生病消耗精力,治疗更消耗照料者的精力。每天要同时联用几种药,有一种药物长期服用容易导致肝损伤,所以中医还开了给这个月龄小孩的护肝药方,每天一次的煎中药前后都要耗上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夫妻俩就开始了工作日早出晚归,周末去孩子外婆家看孩子同样日日早出晚归的日子。
林屿风感觉这半年没见过章夏鸢,连见到章一帆夫妻俩的时间都甚少。林水跟他说是因为章夏鸢生病了,这段时间送到外婆家照顾,等好了就回来了。
夏天过去林屿风就开始念小学一年级,他聪明又好学,学什么都快,做什么也都快,每每回到家里想着作业早就在课间休息就写完了,回家可以去逗弄一下章夏鸢,都会看到一个章一帆那大门紧闭。孩子不在家,夫妻俩在家交谈声也少了很多。
一层五户人家,章一帆一家住在朝东的那一头,是这个楼层走廊的尽头。林屿风这段时间每天回家都感觉这楼梯走廊越往里走越静,回到家的好心情就跟转秋入冬的气温一样一点点冷了下来。突然没有了婴儿或哭闹或嬉笑的声音,习惯了章夏鸢存在,心里感觉空落落的。
听大人说小孩子一岁了差不多就能走路了,也不知道章夏鸢现在是不是也学会了走路。一岁的小孩子也会说话了,不知道章夏鸢现是不是也学会了说话,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在外婆家的话,外婆教的应该是家乡话,宁县跟江右的其他县城一样,十里不同音,不知道学的是不是跟自己说的一样的方言。
虽然开学伊始,林屿风的次次考试都能拿轻松双百,但林水还是能感觉出小风的情绪低落。刚开始林水还以为是到了新的班级环境,这小子不适应没交到朋友,还特地去学校跟班主任打听自家小孩在学校的表现。谁知道班主任告诉他,林屿风学得轻松还玩得愉快,跟班里同学都能和睦相处,与在家沉默寡言的林屿风相比完全是两个人。林水去学校的这一趟,也不算是无功而返。现在他知道了,林屿风在人多的地方还是能和周围的小朋友处得不错,可能只是单纯在家里看这几个成年大人不想开口而已。
自从跟爷爷学了三个月围棋后能赢过爷爷开始,林屿风晚饭后就习惯只跟爷爷下一局。最近他愿意陪着爷爷多下两局,问他说是因为作业写完了。其实林水知道,林屿风是自己觉得无聊了。
章夏鸢在外婆家的半年,一次药都没落下。病是按部就班地好起来了,也按部就班地在长身体长个子,但依旧瘦弱。
等到章一帆和朱彩霞接章夏鸢回到家的时候,正月都快过完了。
一听到夫妻俩大包小包带着小孩子回来的声响,林水赶忙把前些日子从章一帆手上收到送给林屿的压岁包里得钱拿出来,打开钱包往里再添了一些,一起装进了一个崭新得压岁包里面,交给林屿风,让他代两个大人给妹妹压岁钱。
一个这么小的小孩子吃药吃了大半年,也是受罪了大半年,虽然添的钱不多,但好歹也可以给孩子买点东西补一补。
林屿风听林水叮嘱了两句给压岁包该说什么吉祥话,就拿着压岁包蹦蹦跳跳出了门,走到章一帆家门口。
咚,咚,两声就把门敲开了。章一帆正在玄关整理三个人回到家的鞋架,章夏鸢快一岁三个月,能走挺稳了,鞋架上新添了不少章夏鸢的小鞋子。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了,心里头高兴,给林屿风开门的时候嘴巴里还哼着春晚节目里红遍大街小巷的《等你来》。等了大半年,可算是等到了章夏鸢病好了回家。章一帆一向是个内敛自制,喜怒不行于色的人。这么高兴在脸皮上的章一帆,朱彩霞都不曾见过几次。林屿风在这之前,则是从未见过。
门打开,头一回见到这么开心的林屿风也愣住了。他头一回见到章一帆笑到嘴巴快列到耳朵根,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章一帆的牙齿他一开门就见到了八颗,整整齐齐,随着章一帆问候的那句“是小风啊!”一道向林屿风问好。
林屿风想笑,但又觉得不礼貌,硬是憋住了笑没敢出声。深吸一口气,少年装老成得平静问道,“叔叔,章夏鸢回来了吗?”
“对对对,刚回来。”章一帆一边加快手上的动作把鞋架的鞋子整理好,鞋架第二层和往下都是用塑料布盖着防灰,这是朱彩霞的要求。哪怕是客人上门他也还是要把鞋子放好之后再把塑料布整理好。
“你是来看阿鸢的吧,等等啊,我把要洗的东西收进厨房先。”
章一帆整理好鞋架,拿过一旁的干净抹布擦了擦手,再把抹布在裤子上啪啪打两下掸掉整理鞋子沾上身的灰尘,把脚边一包昨天章夏鸢刚换下的衣服放进了厨房水池的盆里。这才敢用稍干净的右手轻轻捏着林屿风的左肩,把他带进家里,去看刚到家的章夏鸢。
“彩霞,小风来看妹妹了。”说完,章一帆又一头扎进了厨房,拧开水龙头开始准备洗洗晒晒,趁着刚过正午,今天还有点太阳。
虽然不需要接着吃肺结核的治疗药了,但免疫力相比同龄还是低下不少。这大半年都在一直都食欲不佳的章夏鸢,这会儿也才刚进家门。朱彩霞给她脱了厚重的旧棉袄,换上新年新买的红色棉衣,鞋子也换成了新买的红色小鞋子,头上的也换了新的老虎帽。新帽子是外婆石梅在家照顾两个孩子的闲时里给她单独钩的,早在入冬时之前带过去的帽子就戴不上了,她买了新的毛线照着帽子图样给章夏鸢钩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小老虎帽。
章夏鸢生下来头本来就比别的婴儿大一圈,甚至有一段时间章一帆都在怀疑她这个头围时不时因为有脑积水还特地带她去儿科检查了一番,最后当然是被值班医生劝回了家。
“你小孩来医院我都接诊多少回了,如果是有脑积水的问题,我早就告诉你了呀!唉!呀!”医生一边嘟囔着,一边把他给请出了诊室。
真是的,这个小崽来医院这么多次,该做的检查一样不落都做完了,除了免疫力差点容易生病,其他真的没什么问题。
可能老来得子就是容易疑神疑鬼的吧。医生最后得出这么个结论。
朱彩霞给章夏鸢穿戴好后,就把她放在沙发上,靠着扶手边。把炭火盆挪近一些,再把火稍稍灭一些,怕火光太亮,小孩子看太久容易伤到眼睛。外头的雪在元宵节前后已经化完了,天气回暖,穿着一身厚衣服也不是很需要太热的炭火。
穿戴好的小人儿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红色的衣服趁着脸红扑扑的甚是好看。但总觉得相比之前还是瘦弱了很多,红衣映上脸的红色下面,那一丝苍白,就好像元宵节尚未消融的余雪一样半透明着。
正值午后,阳光从窗户斜斜照进来,照着章夏鸢不喜欢藏在帽子里的耳朵上。
林屿风发现,她的两个耳朵,被阳光照着,能透光。
这么一看,林屿风才觉得章夏鸢是真的过于瘦弱了。
林屿风不常生病,但印象中他也记得自己发烧的时候喜欢粘着妈妈,有时候不爱吃药还要妈妈哄着才能把那苦苦的药片吞下去。
但是章夏鸢生病的时候还不满一岁,日日需要喂药,吃也吃不好。自己只是发烧几天就已经那么难受了,这个小小的身体大大的脑袋竟然一直病了大半年,那该有多难受……
章夏鸢感觉到眼前这个小个子一直在看着自己,几个月没见已经不太认得眼前是谁了。
“妈……妈……”章夏鸢对着朱彩霞一顿叽里咕噜嘀嘀咕咕,看到了不熟悉的人,不知道他是不是危险。毕竟,上一个常常见到的不熟悉的人,每天都要让她喝下两顿苦苦的药。
朱彩霞刚把换下来的衣服挂在一旁的衣架上,听见章夏鸢着一顿叽里咕噜,想起来她也很久没见到小风,现在估计是在害怕。朱彩霞赶紧走向章夏鸢。
倒不是怕她因为害怕突然哭起来。章夏鸢跟其他的小婴儿还不太一样,她在害怕的时候从来哭,反而会变得非常勇敢,甚至有时候是非常勇猛。她会挥着她的小拳头去捶打眼前一切她害怕的东西,有时候是说话声音不自觉加大的外婆,有时候是跟着外婆出门见到的街坊邻居养的狗子。外婆钩的小老虎帽子,这么戴着也正合适,并没有言过其实。她挥动小拳头的时候嘴巴里面也会叽里咕噜一番,活脱脱就是一只在发警告的小老虎。
朱彩霞怕章夏鸢揍林屿风,伤着他。毕竟林屿风现在也才六岁,还是一个容易左脚绊右脚的年纪,再怎么都不能在自己家里被章夏鸢伤着。
“哎、哎、哎,这是小风哥哥。”朱彩霞一边按着章夏鸢刚扬起来的小拳头,两只手一手抓住一只,在手里攥好。
“这是小风哥哥,太久没见你不记得了?”朱彩霞一边说一边给章夏鸢回忆着。
想给她再举例子林屿风都照顾过她些什么,但想想之前小风来的时候章夏鸢多数时间都是在睡觉,一时也想不起来怎么继续跟她说。
章夏鸢的小脑袋瓜看看朱彩霞,右偏了偏头,看了看林屿风。反复几次之后,嘴巴里面也不咕噜了,小拳头也放下来不用朱彩霞再攥着了。
不是很熟悉,但是见过。这个小个子还没爸爸妈妈高,站在面前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可怕的样子。
林屿风这才看到恢复过清明眼神的章夏鸢,她只是长大了一些,还是之前他过来时不时能逗弄两下的小孩子。
“没事的阿姨,没有打到我。”林屿风说道。
一边说着,试着去捏一下章夏鸢的右手,没有拒绝,也没有跟以前给什么就抓什么一样握紧他的手。只是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有点印象但没那么确定的人。
章夏鸢这小脑袋瓜里面在想什么呢?这么看着,章夏鸢的眼睛好像更大了一点,但是林屿风知道婴儿的眼睛不会再长大,这只是她瘦到眼皮凹下去了。这眼睛跟透光的耳朵一样,让人心疼。
突然想起来此番这次来的目的,林屿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压岁包,想了下,又从裤子口袋里把身上仅有的零花钱——几个硬币,一并塞进了压岁包里面,放在了章夏鸢的手心。
这一回,章夏鸢下条件反射般的抓紧了压岁包。眼中虽有不解,但也只是看着林屿风皱了皱眉头。
完了,她又要哭了。林屿风心里一惊。根据以往的经验,她这眉头一皱就是开始酝酿惊天哭声了。这时候手边也没有可以逗弄她的玩具,章夏鸢现在是坐着的也不似从前在摇床里面或躺着或趴着好逗弄。
林屿风轻轻握了一下那个抓着压岁包的小拳头,确保她一时半会儿不会松开之后。非常迅速地跟朱彩霞说了句,“阿姨,这是我爸妈给阿鸢妹妹的压岁包,祝她新的一年平平安安,事事顺利。”在家里林水教了那么一长串的吉祥话,临了走的跟逃也似地,林屿风只剩下这两句祝福语给章夏鸢。
说完,人就窜出门口,进了自己家门。
朱彩霞还没反应过来,“哎,小风……”还想留下让林屿风吃点零食,结果一开口才反应过来,她还没说呢林屿风就已经跑了。
正埋头在厨房洗东西的章一帆听见这动静,也探出了头。
“小风就走了?”
朱彩霞看见章夏鸢手里抓着的压岁包,才反应过来,林屿风是来给小孩送压岁钱的。
“对呀,小风应该是来送压岁钱的。”打开压岁包看了下,里面是一张崭新的十块钱纸币,应该是林水夫妻俩给章夏鸢的压岁钱。
把十块钱拿出来,压岁包里面仍在叮当作响,颠倒一下压岁包,倒出来几个硬币在手心,有一块的,也有一角的,还有一分的,加起来一块八毛五分。
“哎,老章!你看,小风也随了一份压岁钱给咱们阿鸢。”朱彩霞看着手里的硬币,对章一帆笑道。
压岁钱都是长辈给晚辈的,就冲这几个硬币,朱彩霞也得让章夏鸢叫小风哥哥。
章一帆听了朱彩霞得话,转身去卧室拿出来一个小本子,里面记录的都是结婚后的人情往来。以前上面只记录给出的红白喜事乔迁新居的人情往来,章夏鸢出生后,他们便把章夏鸢收到的压岁钱也一笔一笔记下。两个人的工资用来生活说不上是过得拮据,但确实每个月也存不下什么钱。所以夫妻俩也习惯每次给人情红包之前翻一翻这个小本子,添一点,再给出去。
“明年的压岁钱记得包一份阿鸢给小风的。这俩孩子,也是有来有往。”朱彩霞叮嘱道。
章夏鸢手里空了,看着朱彩霞变戏法一样从里面编出来了一张纸和几个圆圆的东西。这会儿,正定睛看着那个压缩包的口子,想要伸手去捉,好像从里面还能再倒出来点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