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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晨雾武馆 ...


  •   金陵城的清晨总被浓雾笼罩,今日尤甚。白茫茫的雾气从秦淮河面升起,漫过青石板路,吞没街巷与屋檐,将整座城浸在朦胧乳白色里。城南老街的武馆雾更重,五步外看不清人影,唯有零星脚步声与吆喝声,昭示着城市正在苏醒。

      裴昭天未亮便起身,一夜没睡安稳,脑海里反复回放昨夜戏园的画面——凌澈离席的背影、月光下那句“我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还有自己如鼓的心跳。此刻他拎着双层食盒,小心翼翼走在湿滑的青石板上。

      食盒里是特意吩咐厨房做的早点:一笼蟹粉小笼包、一碗鸡丝粥、几样精致小菜,全是凌澈爱吃的。他还偷偷塞了壶温好的黄酒,知道凌澈练完拳爱小酌驱寒。最底层藏着方连夜绣的手帕,素白缎面用银线绣了几枝淡雅兰花,角落还藏了个极小的“澈”字,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武馆门虚掩着,裴昭轻轻推开,熟悉的汗味与皮革气息扑面而来。院子里已传来呼喝声与拳脚破空声,在晨雾中格外清晰。他站在廊下,一时不敢上前,只透过雾气痴痴望着那个身影。

      凌澈正在练拳,只穿件单薄黑色劲装,已被汗水浸透,紧贴身体勾勒出结实肌肉线条。晨雾在他周围缭绕,每一次出拳都带起雾气翻滚,像水墨画中舞动的蛟龙。他的动作刚猛有力,又藏着奇妙韵律,腾挪闪转间尽是武者风范。

      裴昭看得入迷,悄悄躲到廊柱后,贪婪注视着凌澈的一举一动。那力量的展现、身体的掌控、全神贯注的认真,都让他移不开眼。目光痴迷地描摹着凌澈的轮廓——宽阔的肩膀、紧实的腰腹、修长有力的双腿……

      “要是能碰一下就好了。”裴昭不自觉喃喃,指尖微微发颤。他想起昨夜那个短暂拥抱,凌澈炽热的体温与有力的心跳,仿佛还烙印在皮肤上。这种禁忌的渴望让他既羞愧又兴奋,像饮鸩止渴,明知有毒却甘之如饴。

      “三少爷来了?”武馆老管家福伯发现了躲在廊柱后的裴昭,笑着迎上来,“这么早,是给凌教头送早饭?”

      裴昭猛地回神,脸上飞起两片红晕,好在晨雾能遮掩。“福伯早。”他举了举食盒,“想着凌澈练拳辛苦,带些吃的来。”

      福伯了然笑笑,眼角堆起慈祥皱纹:“凌教头在里头练功呢,三少爷直接进去吧。这几日他不知怎的,天不亮就来练拳,比平日更刻苦,像是心里憋着股火气。”

      裴昭的心沉了沉。他知道凌澈为何憋火——昨夜戏园里自己的表演、观众的眼神、云霓先生送的金簪……每一样都足够让凌澈烦躁。这种认知让他既痛苦,又有丝隐秘的欢喜:至少凌澈是在乎他的,哪怕是以这种方式。

      他深吸一口气,拎着食盒走向院内。越靠近,越能感受到凌澈拳风带来的气流,看到汗水从他额角滑落,滴在青石板上形成深色印记。裴昭停在不远处,不敢打扰,只静静看着,目光痴缠流连在凌澈被汗水浸透的背脊上。

      一套拳打完,凌澈收势站立,胸膛微微起伏,白雾随着呼吸吞吐。他抬手抹了把汗,才发现站在雾中的裴昭,不由得愣了一下。

      “昭儿?”他的声音因刚练完拳有些沙哑,“你怎么来了?”目光落在裴昭手中的食盒上,眼神复杂。

      裴昭走上前,努力让声音自然:“想着你练功辛苦,带了些早点来。”他打开食盒,食物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与晨雾相融,“还热着,趁热吃。”手指微微发抖,既有紧张,也有兴奋——终于能正大光明靠近凌澈了。

      凌澈看着食盒里精致的点心,全是自己爱吃的,心里一暖,可随即又想起昨夜戏园里那些男人看裴昭的眼神,眉头不由得皱起:“不必这么麻烦,武馆里有早饭。”语气有些生硬。

      裴昭眼中的光彩暗了几分,手指无意识绞着食盒提绳:“我……我只是顺路……”声音越说越小,满是失落。心里却在呐喊:不是顺路,是特意早起,是绕了半个城买最新鲜的蟹粉,是守在厨房盯火候,是为了多见你一面……

      凌澈见状,心里一软,暗骂自己不会说话。他接过食盒,语气缓和些:“既然带来了,就一起吃吧。”在廊下石凳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裴昭立刻高兴起来,像得了奖赏的孩子,忙在凌澈身边坐下,将食物一样样摆开,还特意把蟹粉小笼包推过去:“李厨娘现做的,汤汁最足,你尝尝。”目光贪婪追着凌澈的每一个动作,看他喉结滚动、嘴唇开合,恨不得把这一刻永远刻在脑海里。

      凌澈夹起一个包子,果然汤汁饱满、鲜香可口。练了一早晨拳,他确实饿了,不由得多吃了几口。裴昭在一旁看着,心里甜滋滋的,比自己吃了还开心,又偷偷斟了杯黄酒推过去:“喝点酒驱驱寒。”声音轻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凌澈看了他一眼,没拒绝,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温热的酒液滑下喉咙,驱散了晨寒,也缓和了紧绷的情绪。他不得不承认,有裴昭在身边的感觉很好,那种被细心照顾的眷恋感,却又让他恐慌——这不对、危险,且不容于世。

      几个早到的学徒陆续进院,看到廊下并肩而坐的两人,都露出惊讶表情。裴家三少爷常来武馆,这么早却是头一遭;更让他们吃惊的是,一向严肃的凌教头,竟允许人在他练功时靠近,还一起吃早饭。

      “看什么看?都不用练功了?”凌澈察觉到学徒们的目光,厉声喝道。

      学徒们立刻散开,各自练习,却仍不时瞟向廊下窃窃私语:“那就是裴家三少爷?昨晚在春风戏园反串杨贵妃的那个?”“可不是!扮相比真女人还娇媚!”“听说好几个老板都看直了眼,散场后还去后台打听呢……”“凌教头是他亲哥哥吧?难怪这么护着……”

      议论声虽小,在寂静清晨却格外清晰。凌澈脸色越来越沉,手中筷子捏得死紧。裴昭不安地低下头,食不知味,心里却有丝扭曲的欢喜——大家都在议论他们、看着他们,都知道凌澈在乎他……

      “凌澈,我……我还是先回去吧。”裴昭站起身,想逃离这窒息的氛围,却又渴望凌澈挽留。

      “坐下。”凌澈按住他的手腕,力道有些重,“既然来了,我教你几招防身术。”目光扫过窃窃私语的学徒,满是警告。这种占有欲般的保护,让裴昭心跳加速。

      裴昭愣住了。凌澈从未主动教他武功,总说他身子弱、不是练武的料,今天这是……

      没等他反应,凌澈已拉着他走到院子中央。雾稍散了些,却依旧浓重,将两人身影笼在朦胧里。

      “看好了。”凌澈站在裴昭身后,几乎贴着他的后背,手臂环过他示范简单擒拿动作,“如果有人从后面抓住你,就这样挣脱。”

      裴昭浑身僵硬。凌澈的体温透过薄衫传来,炽热得烫人。鼻尖满是凌澈的汗味,混着晨雾湿气,形成独特气息,让他头晕目眩。能清晰感觉到凌澈胸膛的起伏、手臂的力量,还有喷在耳畔的呼吸……

      “专心。”凌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而有磁性。

      裴昭努力集中精神,身体却不听使唤。当凌澈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引导他完成动作时,被触碰的地方像着了火,热度迅速蔓延全身。心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他疯狂渴望时间静止,渴望这个拥抱永远不结束。

      “放松些。”凌澈察觉到他的僵硬,语气放缓,“手腕要灵活,像这样……”手指轻轻调整裴昭的姿势,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心。

      裴昭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慌忙抽回手,脸颊烧得通红:“我……我学不会……”声音带着哭腔,既是羞愧也是害怕——为什么控制不住这种反应?为什么不能像普通兄弟那样自然相处?

      凌澈看着他绯红的脸颊与闪烁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什么。熟悉的躁动感再次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后退一步,与裴昭拉开距离。雾气在两人间流动,像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就在这时,一个学徒不小心脱手,手中木棍直直飞向裴昭。凌澈眼疾手快,一把将裴昭拉入怀中,转身用背部挡开木棍。动作快如闪电,等裴昭反应过来,已被牢牢护在怀里。

      时间仿佛静止。裴昭的脸贴在凌澈汗湿的胸膛上,能清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凌澈的手臂环着他的腰,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进身体里。四周雾气似乎更浓了,将两人包裹在与世隔绝的小世界里。裴昭贪婪呼吸着凌澈的气息,恨不得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凌……凌澈……”裴昭的声音细若蚊吟,带着轻微颤抖,还偷偷将脸更深地埋进凌澈胸膛,像只渴望抚摸的猫。

      凌澈却猛地松开手,像被烫到般连退几步,呼吸有些紊乱:“没事吧?”声音沙哑,眼神躲闪,不敢看裴昭。那个拥抱太亲密、太危险,唤醒了他一直压抑的渴望。

      周围学徒都惊呆了,一时间鸦雀无声。没人见过凌教头如此失态,那种保护欲与随即的慌乱,早已超出兄弟之情该有的范畴。

      裴昭站在原地,怀里还残留着凌澈的体温与气息,心里却空落落的。他看着凌澈躲闪的眼神,忽然鼓起勇气上前一步:“你刚才用的那招,能再教我吗?”哪怕以教学为借口,他也渴望更多触碰。

      凌澈看着裴昭亮晶晶的眼睛,里面盛着太多快要满溢的情感。他该拒绝、该保持距离,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这招叫怀中抱月。”凌澈再次示范,却刻意保持距离,不再有身体接触,“重点是借力打力……”

      裴昭学得很认真,心思却早不在招式上。目光追着凌澈的每一个动作,贪婪摄取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他知道自己在玩火,知道这份感情不容于世,却控制不住——就像飞蛾扑火,明知会焚身,仍向往那片刻的光明与温暖。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在院中投下斑驳光影。凌澈结束教学,拿起毛巾擦汗,语气恢复往常的严肃:“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裴昭点点头,收拾好食盒,犹豫片刻后从袖中掏出那方绣兰手帕:“擦擦汗吧。”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凌澈看着手帕,绣工精致,显然是精心准备的。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接了过来:“谢谢。”手指无意间摩挲到那个小小的“澈”字,动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复杂。

      就在裴昭转身欲走时,凌澈忽然叫住他:“昭儿。”

      裴昭回头,眼中闪着期待的光。

      凌澈斟酌着词句,声音低沉:“以后……少去戏园吧。”顿了顿又补充,“外面乱,不安全。”这种占有欲般的要求,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却控制不住。

      裴昭眼中的光暗了下去,却又很快亮起——至少凌澈是在关心他。“好。”他轻声应道,唇角勾起浅浅弧度,心里却想:只要是你要求的,我什么都愿意。

      走出武馆,晨雾已散尽,阳光明媚得刺眼。裴昭却觉得怀里还揣着方才的雾气,湿漉漉、凉丝丝,裹着那个短暂的拥抱与凌澈的气息。他忍不住回头望去,凌澈还站在院中,手中捏着那方绣兰手帕,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刹那间仿佛晨雾再起,模糊了周遭一切,只剩下彼此眼中的倒影。

      裴昭的心又怦怦跳起来,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离般离开,却又在转角处停下偷偷回望。凌澈依然站在原地,抬手轻轻摩挲着手帕上的绣花,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柔软。

      这一刻,裴昭觉得,哪怕永远只能这样远远望着,他也心甘情愿。这份爱而不得的痛苦、禁忌的渴望,像甜蜜的折磨,让他既痛苦又沉醉。

      而武馆院内,凌澈小心地将手帕折好,收入怀中贴身衣袋。手帕上还残留着裴昭身上淡淡的檀香,与自己的汗味混合成奇特气息,让他心烦意乱又舍不得放开。那个隐藏的“澈”字,像个烫手的烙印,提醒着他这段感情的危险与不可能。

      他抬头望向裴昭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动。晨光中,武教头刚毅的面容上,浮现出与身份极不相称的迷茫与温柔。

      雾气散尽,但某些东西,却永远改变了。这种禁忌的吸引力、爱而不得的痛苦,像藤蔓般缠绕在两人心头,越挣扎缠得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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