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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九任主人视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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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了,觉就轻。像旧的木头房子,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听见回声。夜里睡不踏实,天蒙蒙亮就醒了。
那天早上,窗外靠墙的那丛冬青树,叶子窸窸窣窣地响,不像风吹的。撩开褪了色的窗帘一角,眯着眼看了看。是只猫。黄白毛色,不算皮包骨头,但看着也绝不算胖,身形利落。它没在觅食,也没惊慌,就那么蹲在那儿,姿态有些收敛,安安静静地待着。那眼神……说不上来,不像一般野猫的警惕或饥渴,倒像是看透了什么东西,透着一股子沉沉的倦意。
现在的流浪猫,精得很,晓得哪家心软,会凑到门口叫唤讨食。这只不一样。它不凑近这栋楼,也不远离,就守着那丛冬青,像是给自己划了条线,找了个能暂且歇脚、又能随时藏身的地儿。
心里头微微动了动。也没多想,转身在厨房里找了个不用的、边缘有点磕破的浅碟子,用水冲洗干净,接了点儿清亮的自来水,放在窗台底下,离那冬青树丛不远不近的地方。既让它够得着,又不会让它觉得被侵犯。
第二天清晨特意看了看,碟子里的水线明显下去了些。
挺好。知道喝就行。
又过了两日,想起小孙女上回来玩时,似乎带过一小袋喂流浪猫的粮,没吃完,好像收在柜子里了。翻找出来,颗粒还脆生。又寻了个厚重些、不易打翻的旧陶碗,倒了一点进去,和水碟子并排放着。
傍晚时分,烟霞泛红的光线里,看见它了。它从冬青底下最茂密的枝叶间钻出来,先是极其警惕地四下看了又看,耳朵转动着捕捉声音,然后才快速地低下头,吃了好几口粮,又去旁边喝了点水,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完成后,它一刻不停,又迅速地缩回了那片浓绿的阴影里。
姿态从容,却又迅捷。像只是来完成一个每日必须的、却也无需留恋的任务。
就这样,一来二去,成了个习惯,成了我每日清晨起来后,一件挂心的小事。撩开窗帘第一眼,先看看窗台下。水少了,就添上新的;粮没了,就再补一点。也不多放,够它吃一天的量就成,免得腐坏,或者引来别的虫鼠。
它总是差不多在那个固定的时间来,吃了,喝了,就走,从不多停留一刻。有时我安静地坐在窗户后面的旧藤椅里看它,它似乎也能察觉到,会暂停咀嚼,抬头看我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很,没有乞求,没有讨好,也没有惊恐和害怕,就是一种…默认的、互不打扰的平静。
时间久了,心里那点最初的怜悯,也变成了种淡淡的默契。我又把阳台角落里那个闲置多年、有些扁塌的旧软垫子拿出去,掸掉灰,搁在窗根下,一个背风又晒得到一点上午太阳的地方。没怎么见它上去睡过,但垫子在那儿,万一哪天风雨大了,或者它想换个地方歇歇脚呢?总是个去处。
我们之间没什么话。我不叫它,也不知道它原本有过什么名字,现在又该叫什么。它也从不对我喵喵叫,不象是在诉求什么。就是一碗清水,一碗猫粮,一个或许永远用不上的垫子。还有一段不远不近、彼此都觉得安心的距离。
这样挺好。
我心里明白。不给它起名字,就不会有太多不必要的牵挂。不让它进屋,不产生更深的羁绊,就不必面对将来可能有的离别时的难过。这个岁数了,经不起太多情绪上的折腾了。就这样淡淡的,它饿不着,冻不着,我每天早上起来,也有个小小的念想,有点具体的事由动一动。
常常看它,也不做什么,就趴在那冬青树深浓的阴影里,一趴就是大半天,看着日头从东边升起,慢慢划过天空,又从西边落下,眼神始终是淡淡的,不起波澜。它好像也不像别的猫那样,对飞过的蝴蝶、摇动的草叶充满好奇,总想扑腾点什么,它大多时候就是…休息。静静地待着,仿佛在积攒力气,也仿佛…只是在等待。
等什么呢?也许,也是在无言中,陪我这把同样在缓慢倒计时的老骨头吧。
就这样吧。谁也别欠谁,谁也别拖累谁。各有一片天地,又能在边缘地带,彼此给一点微不足道却又真实存在的慰藉。
一碗清水,一把猫粮。天渐渐冷了,我给那旧垫子底下又塞了点晒过太阳的旧棉花,压实了些。看着外面,只盼着,不下雨,就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