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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条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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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被带去的地方，异常干净，异常安静，甚至安静得有些……过分了。仿佛声音都被厚厚的地毯和窗帘吸走了。
没有小男孩那种能掀翻屋顶的吵闹欢笑声，没有旧木头和烟草踏实温暖的气息，也没有眼泪咸涩潮湿的味道。这里只有一种淡淡的、类似柠檬味消毒水又混合了某种花香空气清新剂的、一丝不苟的味道。地板光滑如镜，能模糊地照出咪小心翼翼移动的身影和警惕的眼神。
新的主人是一对年纪稍长的夫妇。他们穿着素净柔软的棉麻衣物，说话声音总是压得很低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空气。他们的动作缓慢、精准而规律，像上了发条却又刻意调慢了速度的钟摆。他们看到咪的时候，嘴角会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但那笑容也是淡淡的，疏离的，像隔着一层擦得锃亮却无法穿透的玻璃。
“听说之前那家的小孩太调皮，没轻没重的，”女主人轻声细语，像在自言自语，她伸出保养得宜、指尖冰凉的手，用指腹极其小心地、几乎像羽毛拂过般抚过咪的背，力度轻得让咪几乎感觉不到任何安抚的意味，“在这里就安静了，没人会吵你，也没人会烦你。”
他们给咪准备了包装精美、成分考究的最新鲜猫粮，盛在晶莹剔透的玻璃碗里；水永远是过滤过的，清澈见底，每日更换；猫抓板是崭新的、剑麻缠绕得密实整齐；还有一个看起来价格不菲、柔软蓬松的毛绒猫窝，摆放的位置都经过精心考量。一切物质条件都完美得无可挑剔，像杂志上的样板间。
但这个家，有一个从第一天起就牢牢抓住了咪全部注意力，也让咪最终陷入难以言喻焦躁的东西。
一扇巨大的、几乎占满整面墙的、擦得异常明亮的落地玻璃窗。
窗外，是一个鲜活、生动、色彩斑斓的世界。有在微风里摇曳摆动的树枝，有叽叽喳喳、倏忽飞过的小鸟，有扑棱着翅膀、在阳光下闪烁磷光的蝴蝶，还有在风中起伏舞蹈的草叶。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透过冰冷的玻璃，把那一块地板晒得暖融融甚至有些滚烫，是整个房子里唯一一片感觉拥有真实生命力的、最温暖、最诱人的地方。
咪立刻就被它不可抗拒地吸引了。咪走过去，轻盈地跳上光滑冰冷的窗台，把湿润的鼻尖凑近那层坚不可摧的、透明的障碍。
一只肥嘟嘟、羽毛蓬松的麻雀就落在窗外不到一尺远的地方，小脑袋机灵地一点一点，专心致志地啄食着地上的草籽。咪能无比清晰地看到它每一根褐色的羽毛在阳光下泛出的光泽，甚至它转动小脑袋时那灵活又警惕的黑色小眼睛。
咪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弓，血液里沉睡的狩猎本能疯狂地尖叫苏醒。尾巴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高频地微微颤抖。
“啪！” 咪猛地向前一扑！带着全身的重量和力量！ 却只结结实实地撞上一堵坚硬、冰冷、完全无法穿透的无形墙壁——玻璃。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咪脑袋发懵。
窗外的麻雀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扑棱”一声炸起羽毛，瞬间飞得无影无踪。
咪愣住了，前爪还徒劳地按在光滑的玻璃上，下意识地做出抓挠的动作，指甲刮擦着玻璃，发出刺耳却无用的“刺啦”声。外面那个近在咫尺、无比鲜活的世界，看得如此清晰，却永远也触摸不到，隔着一层永恒的距离。
这扇完美明亮的窗，从此成了咪每日生活的中心，也成了咪美丽而绝望的牢笼。
每一天，咪都长时间地趴在这扇冰冷的窗前。看日出将天空染成橘红，看日落带走最后一抹余温，看云朵缓慢地聚散，看小鸟们嬉戏觅食后离去，看树叶从嫩绿变为深绿，再染上秋黄，悄然飘落。阳光在地板上缓慢移动，将咪孤独的影子拉长、缩短、再拉长。
那对夫妇很好，无可指摘。他们会准时在精致的碗里添上昂贵的猫粮，换上最新的饮用水，定期清理得一尘不染的猫砂盆。他们偶尔会用那种轻柔的、没有一丝起伏的语调叫咪登记在册的名字“琥珀”，或者拿起那根一尘不染的羽毛逗猫棒，在咪眼前慢悠悠地晃几下——但那逗猫棒甚至不会发出任何能模拟猎物、吸引注意的声响，他们的动作也总是那么慢条斯理，毫无悬念和激情可言。
他们从不试图将咪抱在怀里，也从不允许咪跳上那看起来同样干净柔软的沙发或者床铺。他们完美地维持着这个家的绝对整洁、秩序和寂静。
咪的咕噜声，在这里似乎完全失去了意义。他们不需要咪的安慰来排解忧愁，也不需要咪的陪伴来驱散孤独。他们似乎只是需要平静地、按部就班地履行“饲养一只猫”这项日常责任，如同完成一个安静、优雅、会自主呼吸的家庭装饰品。
咪变得越来越沉默。除了偶尔对着窗外极速掠过的小鸟身影，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种渴望而焦灼的、低低的“咔咔”声响，大部分时间，咪只是沉默地、一动不动地看着。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整个被禁锢的春天、夏天和秋天。
看得越久，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束缚感就越发强烈。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真正能渗入皮毛、暖进心里的温度。肚子永远是饱胀的，皮毛永远是被梳理得干净顺滑的，但心里某个地方，却空落落的，那片空洞随着窗外四季更迭而变得越来越大。
有一天，女主人进行每周大扫除时，为了给房间换气，终于——将那扇永远紧闭的落地窗，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窄窄的缝隙。
仅仅是一条缝。
但就在那一瞬间，无数鲜活、生动、充满野性的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了进来！刚割过的青草辛辣清新的味道，雨后泥土深沉湿润的芬芳，远处不知名花朵若有似无的淡雅甜香，还有……那最令人心醉神迷的、毫无阻隔的、自由的风的味道！
那味道像一道尖锐的闪电，瞬间劈中了咪，唤醒了沉睡在每一根骨头、每一寸肌肉里的本能。
咪猛地站起来，全身的毛发都微微竖起，瞳孔缩成一条细线，身体紧绷，死死地盯着那条仿佛通向新世界的狭窄缝隙。外面世界的召唤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如此不可抗拒。
咪回头看了看这个一尘不染、寂静无声、毫无波澜如同静物画般的家。看了看那对正坐在舒适扶手椅上，安静地阅读报纸、品尝红茶，对即将发生的逃离毫无察觉的夫妇。
然后，咪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
就在女主人转身走向厨房去拿抹布的刹那，咪用尽了全身积蓄已久的力量，后腿猛蹬窗台，像一道蓄势已久的琥珀色闪电，精准而决绝地冲向那条生命缝隙，奋力扭动身体，挤了出去。
身体骤然接触到外面广阔天地的空气，带着初春的微冷，但无比真实、无比自由地吹拂过皮毛。爪子第一次实实在在地踩在了粗糙的、有些扎爪的、却充满生命力的土地上。
身后隐约传来女主人发现后惊讶的、却依旧克制的轻呼：“哎呀！琥珀！跑了！”
但咪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第五条命，结束在一扇永远无法真正打开的、完美而冰冷的玻璃窗前，结束在一次义无反顾、投向未知的逃离里。
咪用 guaranteed（有保障的）饱腹与绝对安稳，换回了可能饥饿危险、却无比珍贵的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