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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首席助理的第一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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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驶离靳氏大楼,汇入夜晚依旧车流不息的街道。晏时安靠在微微有些破旧的后座上,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感觉刚才在顶楼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靳沉舟冰冷的脸,沈清远公事公办的语调,那间安静得能听到心跳的小会议室,还有那台运行速度快得惊人的电脑……这一切都与他平日里所处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想给乔夕打电话倾诉这离奇的遭遇,但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半天,最终还是放弃了。怎么说?说大老板突然良心发现体恤下属?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最终,他只是给乔夕发了条微信:【刚加班结束,活着出来了。】
几乎是秒回。乔夕:【???细节呢?!过程呢?!靳沉舟有没有再出现?】晏时安叹了口气,回复:【回去再说吧,累了。】乔夕:【[抓狂表情包]吊我胃口!明天必须一五一十告诉我!】
放下手机,晏时安疲惫地闭上眼。身体很累,但大脑却异常活跃,反复回放着靳沉舟出现又离开的画面,以及那句没有任何温度却解决了他燃眉之急的指令。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晏时安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准时出现在办公室。
他几乎一夜没睡好,一半是因为熬夜的后遗症,一半是因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尤其是王硕的态度,但一切似乎并无不同。王硕依旧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询问项目进度,仿佛昨晚他被沈特助带上顶楼的事情从未发生。
也许……真的只是大老板一时兴起,或者纯粹是为了项目效率?晏时安试图这样说服自己,努力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上午十点左右,内部通讯软件再次跳出沈清远的消息。 【晏先生,靳总需要一份过去五年国内新能源电池领域的政策汇总及影响分析,要求数据精准,观点提炼简洁。下班前提交。】
晏时安看着这条指令,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任务量,比之前的数据跟踪又上了一个台阶,而且时间极其紧迫。这根本不是“补充分析”,这已经是接近核心策略制定的辅助工作了!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回复【收到】,然后一头扎进了资料的海洋。查阅政府公报、行业白皮书、各大咨询机构报告……他忙得连水都顾不上喝,键盘敲得噼啪作响。
周围的同事看他这副拼命的架势,窃窃私语更多了。吴浩趁着接咖啡的功夫蹭过来,小声问:“时安,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大项目啊?我看王主管好像都没你忙。”
晏时安眼睛还盯着屏幕,手指没停,含糊道:“就是‘晨曦计划’相关的一些东西……”
“厉害啊,”吴浩由衷地感叹,随即又压低声音,“不过你也小心点,我听说沈特助要求高得吓人,一点错都不能有。”
晏时安苦笑一下,何止是听说,他正在亲身经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离下班时间越来越近,晏时安的报告才完成了一半。他急得额头冒汗,正在焦头烂额之际,王硕端着他的保温杯溜达了过来。
“小晏啊,忙呢?”王硕笑容可掬。
“王主管,”晏时安赶紧起身,“在赶沈特助要的报告。”
“哦哦,好好好,”王硕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小晏啊,你看,你这边工作量这么大,有些基础性的杂活儿,比如打印、装订、送送文件什么的,要不让其他同事帮你分担点?你也好集中精力做更重要的事。”
他说着,很是自然地拿起晏时安桌上已经整理好、需要归档到其他部门的几份会议纪要文件:“这些是要送出去的吧?我正好顺路,帮你带了。”
晏时安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王硕已经拿着那摞文件转身走了,临走还给他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晏时安有些懵。王主管……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还亲自帮他送文件?他摇摇头,现在没空细想,重新坐下继续跟报告死磕。
终于在距离下班还有半小时的时候,他完成了初稿。又飞速检查了一遍错别字和数据引用,赶在五点二十九分,将报告发送到了沈清远的邮箱。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晏时安整个人虚脱般地瘫在椅子上,感觉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
几分钟后,沈清远的回复来了,依旧简洁:【收到。】
晏时安长舒一口气。总算……按时完成了。
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他的座机电话突然响了。是内线,显示的号码是……总裁办公室!
晏时安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手有些抖地拿起听筒:“您…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沈清远的声音,而是那个他此刻最害怕听到的、低沉冰冷、极具辨识度的嗓音。
“上来一趟。”
是靳沉舟本人!
只有四个字,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忙音嘟嘟地响着,像是在催命。
晏时安握着听筒,脸色发白,大脑一片空白。上、上去?现在?靳总亲自打电话叫他上去?为什么?是报告出问题了吗?是哪里数据错了?还是观点他不满意?
一瞬间,无数个可怕的念头涌入他的脑海。刚才完成任务的喜悦荡然无存,只剩下巨大的恐慌和不安。沈特助那句“错误率目前为零”仿佛一个可怕的flag。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站起来,在周围同事或好奇或同情的目光中,僵硬地走向电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走向刑场。
顶层总裁办公室。
靳沉舟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的大屏幕上正显示着晏时安刚刚提交的那份报告。他目光沉静,手指无意识地轻点着桌面。
沈清远安静地站在一旁。
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声音里都带着怯意。
“进。”靳沉舟开口。
门被推开,晏时安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挪了进来,声音细若蚊蚋:“靳总,您找我?”
“过来。”靳沉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晏时安心脏狂跳,几乎是蹭到办公桌前,垂着头,不敢看靳沉舟的眼睛,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这份报告,”靳沉舟开口,语气平淡无波,“第17页,第三段,引用的那份工信部指导意见,发文日期错了。是7月11日,不是7月17日。”
晏时安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日期写错了?这种低级错误?!他居然犯了这种低级错误!
“对、对不起靳总!我马上回去修改!我……”他慌得语无伦次。
靳沉舟却没有理会他的道歉,继续道:“第9页,关于补贴退坡对二线厂商影响的论述,过于笼统。缺少具体案例支撑,结论下得武断。”
他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地砸在晏时安的心上。
“还有,整体结构。政策汇总部分占比过高,影响分析和趋势研判部分过于薄弱。我要看的是‘影响’,不是政策汇编。”
靳沉舟的目光终于从屏幕移开,落在他惨白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没有任何斥责的情绪,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和……不满。
“这就是你花了整整一天时间,交上来的东西?”
晏时安被问得哑口无言,羞愧得无地自容。他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好了,没想到在靳沉舟眼里,竟然是如此漏洞百出、不堪入目。巨大的挫败感和自我怀疑瞬间将他淹没。
“对不起,靳总,是我能力不足,我……我立刻拿回去重做,今晚一定……”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重做?”靳沉舟打断他,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意味,“用你那种‘效率低下’的方式,再浪费一个晚上?”
晏时安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头垂得更低了。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几秒,靳沉舟忽然站起身。他高大的身影带来极强的压迫感,绕过办公桌,走到晏时安身边。
晏时安全身肌肉都绷紧了,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动弹不得。
靳沉舟并没有看他,而是直接坐在了他旁边的沙发上,然后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命令道:“坐下。”
晏时安懵了,完全搞不懂靳沉舟想干什么。他僵硬地、几乎是挪动着坐到了沙发边缘,身体挺得笔直,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靳沉舟拿起沙发旁的另一台轻薄笔记本电脑,打开,调出那份报告,然后将屏幕转向晏时安。
“看这里。”他的手指点在屏幕上错误日期的地方,“信息来源是哪里?”
晏时安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小声回答:“是……是行业协会转载的官方新闻稿,我可能复制的时候看错了行……”
“源头。”靳沉舟冷声道,“永远追溯信息源头。政府官网、官方公报。第三方转载,存在误差风险。这是第一课。”
他的手指滑动屏幕:“这里,武断的结论。你的依据是什么?直觉?还是人云亦云?数据呢?同行财报?专家访谈纪要?市场销售数据?没有数据支撑的观点,一文不值。这是第二课。”
接着,他快速地将报告拉到最后:“结构失衡。告诉我,这份报告的核心目标是什么?”
晏时安声音发颤:“是……是分析政策影响……”
“所以你的重点应该放在哪里?”靳沉舟追问,目光锐利如刀。
“影响……分析和研判……”
“那么为什么百分之七十的篇幅都在罗列政策?背景铺垫,服务于核心论点,简明扼要即可。喧宾夺主,浪费我的时间。这是第三课。”
他一口气说完,语气始终平稳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解剖了晏时安报告中的所有问题,刀刀见血。
晏时安呆住了。他预想中的雷霆震怒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这种……近乎手把手的、冷酷至极的“教学”?
这比直接的斥责更让他感到震撼和……无措。
靳沉舟说完,将电脑往他那边又推了推,身体向后靠在沙发背上,双腿交叠,淡淡道:“现在,就在这里改。我看着你改。”
晏时安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靳沉舟。
就、就在这里?在靳总眼皮子底下改?!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恐怖的酷刑!
但他不敢反驳,甚至不敢犹豫。他颤抖着手指接过电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按照靳沉舟刚才指出的方向,开始修改。
办公室里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只有晏时安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以及靳沉舟偶尔开口,言简意赅的指点。
“这里,数据源换掉。” “案例用这个。” “这段,删掉。” “重点突出这个趋势。”
他的指点永远精准、高效,没有一句废话。
晏时安从一开始的极度恐惧和慌乱,渐渐被迫进入了某种高度专注的状态。大脑在极限压力下飞速运转,吸收着靳沉舟每一句指令背后的逻辑和方法。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
当晏时安终于按照要求修改完报告,点击保存时,才发现窗外天已经黑透了。他竟然在靳沉舟的办公室里待了快两个小时!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靳沉舟。对方不知何时拿起了旁边的一份财经杂志在看,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愈发冷硬。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靳沉舟放下杂志,瞥了一眼屏幕。
“可以了。”他淡淡评价,依旧听不出什么赞许,只是认可了这份报告现在达到了基本要求。“发给清远。”
晏时安如蒙大赦,赶紧将报告发送出去,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浑身虚脱。
他站起身,恭敬地道:“谢谢靳总指导。那我……先回去了?”
靳沉舟“嗯”了一声,目光重新回到杂志上,仿佛他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晏时安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总裁办公室。轻轻带上门的那一刻,他靠在冰凉的门板上,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门内,靳沉舟放下根本没看进去几个字的杂志,目光扫过沙发上那个还残留着一点温度的位置,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教导一个新人……这种感觉,陌生而繁琐。但,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么令人厌烦。
他想起刚才那张时而惨白、时而通红、全神贯注又带着点不服输劲头的脸,指尖无意识地在杂志页面上敲了敲。
而门外,晏时安晕乎乎地走向电梯,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恐惧、羞愧、挫败、震撼……还有一丝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深想的、被某种强大力量强行拔高和塑造的……成长感?
靳沉舟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