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咖啡的温度 ...
-
抽屉里那份精致的甜品和昂贵的咖啡豆，像两个滚烫的烙印，灼得晏时安坐立难安。吴浩探究的目光和其他同事偶尔飘来的、带着猜测的视线，都让他如芒在背。他猛地将抽屉推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引得附近几个同事抬头看他。
“没事……没事。”晏时安尴尬地笑了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电脑屏幕上，试图用繁重的工作淹没内心的惊涛骇浪。
然而，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文字仿佛都变成了靳沉舟那张冷硬的脸，和他那双深不见底、似乎能洞悉一切的黑眸。
“商业场上，没有‘以为’。” “任何未经交叉验证的信息，都是垃圾。” “效率尚可。” “味道稳定。”
这些冰冷又精准的话语，和他最后吩咐沈清远递过来的那份带着甜意的“奖励”，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割裂又充满压迫感的画面，反复在他脑中盘旋。
靳沉舟到底想干什么？晏时安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用正常的逻辑去解读这位大老板的行为。如果说只是上级对下属的“培养”，这方式未免太过……亲密和诡异。那顿晚饭，那份甜品，还有现在的咖啡豆，早已超出了正常的工作范畴。
可若说是乔夕猜测的那种“意思”，晏时安更是觉得天方夜谭。那样一个站在云端、冷酷理智到极致的男人，怎么会对他这种刚出校园、丢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小助理产生工作以外的兴趣？
他想得头都快炸了，最后只能归结于——靳沉舟可能就是个极致完美主义加控制欲爆棚的变态工作狂，而他，不幸成为了对方近期“重点雕琢”的对象。对，就是这样！晏时安试图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尽管心底深处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质疑。
下午的工作，晏时安做得有些心神不宁。
每次内线电话响起，他都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抖一下，生怕又是来自顶楼的“召唤”。幸好，直到下班时间，电话再也没有响过。
眼看指针指向五点三十，周围的同事开始陆续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晏时安也松了口气，准备关电脑走人。今天经历的大起大落实在太多，他急需回家躺平，放空大脑。
然而，他刚站起身，内部通讯软件又“叮”地一声响了。
发件人：沈清远。
晏时安的心脏条件反射地一抽。又来了！
他认命地点开消息，内容却让他愣了一下。 【明早九点十分，靳总需要一杯黑咖啡。冲泡注意事项已邮件发送。请严格遵循。】
不是紧急任务，只是……明天的咖啡预告？而且还附上了注意事项？以前可从来没有过！
他狐疑地点开邮箱，果然有一封新邮件来自沈清远。标题就是“靳总黑咖啡冲泡标准流程”。
打开附件，晏时安看得目瞪口呆。
这哪是注意事项，这根本是一份极其详尽的、堪称工业标准的SOP（标准作业程序）文件！ 里面事无巨细地规定了：
·咖啡豆品牌、产地、烘焙程度（精确到百分比）、研磨粒度（用微米单位衡量）。
·水质要求（PH值、硬度指标）、水温（精确到正负0.5摄氏度）。
·冲泡时间（精确到秒）、水粉比例（精确到0.1克）。
·甚至包括咖啡杯的预热温度、液面距离杯口的毫米数、以及放置时杯柄必须朝向的精确角度！
晏时安看着这份长达三页的“注意事项”，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这已经不是细节控了，这简直是偏执狂！喝个咖啡而已，至于吗？！
他忽然想起自己之前那些天，居然能误打误撞地冲出让靳沉舟“满意”的咖啡，简直是走了狗屎运！现在看来，那根本不是“合心意”，恐怕只是勉强踩在了他苛刻标准的及格线上吧？
所以，昨天沈清远说的“味道稳定”，其实是一种非常克制的表扬？而今天这份SOP，是因为他的“稳定”还不够，需要被彻底规范化？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屈感和压力涌上心头。他感觉自己不像个助理，更像个被输入了固定程序的机器人，即将从事一项不允许有任何误差的精密作业。
第二天，晏时安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公司。
他先是跑到茶水间，像做化学实验一样，严格按照SOP上的要求，测量水温，称量咖啡豆重量，调整研磨机刻度……每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精神紧绷得像在拆弹。
好不容易严格按照流程冲好一杯，他盯着那杯按照标准应该液面高度在杯口以下8.5±0.5mm的黑色液体，深吸一口气，端起托盘，视死如归地走向顶层。
九点十分整，他准时敲响了总裁办公室的门。
“进。”里面传来靳沉舟冷淡的声音。
晏时安推门进去。靳沉舟正在听沈清远汇报工作，头也没抬。
晏时安屏住呼吸，努力回忆着SOP上的每一个细节，轻手轻脚地走到办公桌旁，小心地将咖啡杯放下，并且严格按照要求，将杯柄调整到了朝向十点钟方向的完美角度。
放下杯子的瞬间，他注意到靳沉舟的目光似乎极快地扫了一眼杯子的位置，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没有说什么，继续听着沈清远的汇报。
晏时安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他那细微的动作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不敢多留，放下咖啡后便小声说了句“靳总，您的咖啡”，然后迅速退出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他再次靠在墙上，感觉比跑完一千米还累。
办公室内，靳沉舟端起咖啡，凑近鼻尖，轻轻嗅了一下，然后抿了一口。
沈清远的汇报停顿了一下。
靳沉舟放下杯子，目光依旧看着手中的文件，淡淡地说了一句，像是随口评价：“温度低了0.3度。”
沈清远面不改色，继续汇报，仿佛刚才只是听到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
一整个上午，晏时安都在忐忑中度过，生怕沈清远发消息来指出他咖啡温度的不达标。
但直到中午，什么消息都没有。他稍稍松了口气，也许……靳总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打算追究？
午休时间，他没什么胃口，懒得去食堂，打算去茶水间给自己泡杯速溶咖啡提提神。刚走到茶水间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几个女同事压低声音的议论。
“哎，你们发现没？最近总裁办那边，好像总是叫战略部那个新来的晏时安上去啊？” “早就发现了！又是送文件又是送咖啡的，频率高得离谱！” “不会是……王主管把他推荐上去的吧？想拍马屁？” “得了吧，王硕哪有那本事直接通天？我听说……”说话的声音更低了，“是靳总亲自点的名！” “真的假的？！为什么啊？那新人长得也就清秀吧，也没什么背景……” “谁知道呢……说不定……嘿嘿，有什么特别之处呢？”话语里带上了点暧昧的意味。 “嘘！别瞎说！让人听见了还想不想干了！” “不过说真的，他冲的咖啡是不是特别好啊？我昨天好像看到沈特助拿了一盒超贵的咖啡豆给他……”
晏时安站在门外，脚步像是被钉住了，脸颊一阵红一阵白。那些窃窃私语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身上，让他感到难堪又无所适从。
他最终没有走进茶水间，默默地转身离开了。原本就没什么的胃口，此刻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午的工作依旧繁忙。沈清远虽然没有就咖啡温度的事找他，但新的工作任务丝毫不减，难度还在逐步增加。晏时安被迫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快下班时，他需要将一份整理好的报告送去财务部归档。抱着厚厚的文件走到财务部门口，刚好听到里面几个同事在聊天，话题似乎围绕着某个高管。
“……所以说，千万别以为什么送送文件、冲咖啡接近领导是好事，伴君如伴虎知道吗？靳总那是出了名的难伺候！之前有个秘书，就因为文件装订针脚歪了零点一毫米，直接被骂哭开除了！”
“是啊，在他眼皮子底下干活，压力得多大啊！稍微出点错就完蛋了！我看那个战略部的新人，悬得很……”
晏时安抱着文件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有些发白。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装作刚到的样子，走了进去。里面的聊天声立刻戛然而止，几个财务同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接过文件，公式化地说了句“辛苦了”。
走出财务部，那些话语还在他耳边回响。 “伴君如伴虎……” “出了名的难伺候……” “稍微出点错就完蛋了……”
是啊，这才是真实的靳沉舟。冷酷，严苛，不容许任何差错。自己这几天所经历的，那些诡异的“优待”，或许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或者是他某种更苛刻考验的开始？
那份甜品和咖啡豆带来的微弱暖意，瞬间被巨大的不安和恐惧所取代。他觉得自己就像在走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而靳沉舟的心情，就是那变幻无常的风，随时可能将他吹落。
失魂落魄地回到工位，晏时安发现内部通讯软件又有新消息。
是沈清远。消息内容很简单：【明天咖啡，水温提高0.3度。其他不变。】
晏时安看着这条消息，久久无法回神。
他没有追究，甚至没有批评，只是……精准地给出了调整指令。
所以，他那杯倾注了全部精力、严格按照SOP却依然偏差了0.3度的咖啡，靳沉舟不仅喝出来了，还……接受了？并且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这一刻，晏时安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是庆幸没有被开除？是对那种变态味觉和掌控力的恐惧？还是……一丝极其微弱的、对方似乎愿意给他一点容错空间的……茫然？
他看着那条冰冷的指令，仿佛能看到靳沉舟毫无表情地下达命令的样子。
精准，严格，不容置疑。却又……留下了一丝极细的缝隙。
这种矛盾，几乎要把他逼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