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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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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远那条精准到小数点后一位的水温调整指令，像一道冰冷的程序代码，刻入了晏时安的大脑。他坐在工位上，对着屏幕上尚未完成的工作，却久久无法集中精神。
0.3度。多么微不足道的差异，却像一道天堑，横亘在他和那个男人之间，清晰地丈量着两人所处的截然不同的世界。那个世界精准、冷酷、不容一丝差错。而他的世界，原本应该是充满烟火气和容错率的。
周围的窃窃私语，财务部同事的警示，还有靳沉舟那双洞悉一切却又深不见底的黑眸，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越缠越紧。他感觉自己就像实验室里被观察的小白鼠，每一个反应都被记录在案，而观察者的心思，却莫测高深。
第二天，晏时安几乎是带着一种殉道般的心情走进茶水间的。
他提前四十分钟到达公司，再次像进行精密实验一样，严格遵循那份SOP，并且将水温刻意调高了0.3度。他甚至用自己的温度计反复测量了三次，确保万无一失。
九点十分整，他再次准时将那杯可能决定他“生死”的咖啡送入总裁办公室。
靳沉舟依旧在忙，头也没抬。
晏时安放下杯子，调整好角度，心脏跳得如同擂鼓。他几乎是屏住呼吸，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靳沉舟处理完手头的事务，终于端起了那杯咖啡。他先是习惯性地嗅了一下，然后才抿了一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晏时安紧张得手指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靳沉舟放下杯子，目光终于从文件上移开，落在他脸上。那目光依旧没有什么温度，但似乎……也没有不满。
“可以了。”他淡淡地吐出三个字，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评价一件工具的性能，“保持这个标准。”
没有表扬，只是“可以了”。但这对晏时安来说，已经如同特赦令。他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几乎要虚脱。
“是，靳总。”他低声应道，飞快地退出了办公室。
靠在熟悉的门廊墙壁上，晏时安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包裹了他，紧随其后的，却是一种更深的疲惫和茫然。
仅仅是为了让一杯咖啡达到对方苛刻的标准，就耗费了他如此多的心力和时间。那以后的工作呢？他是不是要永远活在这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状态里？
接下来的几天，晏时安努力让自己适应这种高压状态。
他每天准时送上那杯温度、浓度、角度都分毫不差的咖啡，然后投入到沈清远源源不断派发下来的、越来越具有挑战性的工作中。他强迫自己像靳沉舟那样思考，追溯源头，交叉验证，逻辑严密。他进步飞快，但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底的青色愈发明显。
他和靳沉舟的接触，似乎又回归到了某种“正常”的上下级模式——通过沈清远传递指令和文件，偶尔在送咖啡时得到一两个字的评价，或者因为报告里的问题被叫上去接受一阵冰冷的“洗礼”。
那顿诡异的晚餐，那份精致的甜品，都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过短暂的涟漪，而后迅速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平静。这让晏时安更加确信，那只是靳沉舟一时兴起的、难以捉摸的行为，或许他自己早就忘了。
偶尔，在送文件去其他部门时，他还是能感受到那些若有若无的打量和窃窃私语，但他已经学会尽量屏蔽。王硕的谄媚依旧让他不适，吴浩的追问他也尽量敷衍过去。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那颗越来越困惑不安的心。
乔夕几次约他下班喝酒吐槽，都被他以加班为由推掉了。他不敢见乔夕，怕她那双过于犀利的眼睛看出什么，更怕她那些大胆的猜测会搅乱他本就混乱的心绪。
这天下午，天色突然阴沉下来，乌云低垂，闷雷滚动，预示着一场暴雨的来临。
快下班时，沈清远发来消息，让他将“晨曦计划”目前所有的阶段性分析报告整理一份摘要，明早需要用于一个高层碰头会。
任务来得急，工作量也不小。晏时安看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认命地叹了口气，看来今晚又要加班了。
办公室里的同事很快走光了，最后离开的吴浩还好心提醒他：“时安，看这天要下大雨了，你早点弄完回去吧。”
“知道了，谢谢浩哥。”晏时安头也不抬地应道。
很快，外面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中。
晏时安沉浸在工作中，等到他终于完成摘要，保存好文档，揉着发酸的眼睛看向窗外时，才发现雨势大得惊人，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他看了一眼时间，竟然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他赶紧收拾好东西，跑到楼下大堂。却发现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没带伞的员工，正在发愁怎么离开。外面的积水看起来已经没过了脚踝，出租车更是别想，连网约车软件都显示排队人数过多。
晏时安心里一沉。他也没带伞，而且他住的地方离公司有段距离，地铁站也要走十分钟。看这情况，根本回不去。
难道要在公司大堂硬熬一夜？或者冒着暴雨蹚水去地铁站？哪个选择都让人绝望。
他望着门外如瀑布般的雨幕，感到一阵无助和疲惫。连续加班多日的劳累，被困公司的窘境，还有那些积压在心头的困惑和压力，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突破口，鼻子微微发酸。
他失落地走到休息区的沙发坐下，看着空荡荡的大堂和门外肆虐的暴雨，抱紧了装着电脑的背包，感觉自己像被世界遗忘了一样。
顶层总裁办公室。
靳沉舟结束了一个越洋视频会议，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被暴雨笼罩的城市。
霓虹灯光在雨水中晕染开一片模糊的光斑，街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和车辆。
沈清远安静地站在他身后，汇报着明天的日程安排。
汇报完毕，靳沉舟似乎随口问了一句：“人都走了？”
沈清远看了一眼平板上的门禁刷卡记录：“大部分员工已离开。目前……战略部的晏时安先生，半小时前仍在工位，尚未刷卡离开。”
靳沉舟转身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看向窗外更大的雨势，眉头微微蹙起。
那个身影……还没走？没带伞？还是打不到车？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人现在可能的样子——大概又是那副有点无措、有点可怜、抱着背包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麻烦。他最讨厌计划外的麻烦，尤其是这种涉及他人的、毫无效率可言的麻烦。
“联系司机。”靳沉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下楼。”
“是。”沈清远没有任何疑问，立刻拿出手机。
晏时安正望着雨幕发呆，犹豫着是冒险冲出去还是真的在公司熬一夜时，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只见靳沉舟和沈清远正从总裁专属电梯里走出来。靳沉舟依旧是一身笔挺的西装，外面罩了一件黑色的长款风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冷峻。沈清远跟在他身后半步，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
他们怎么会这个时间下来？晏时安慌忙站起身，紧张得不知该作何反应。
靳沉舟的目光扫过大堂，几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休息区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他的脚步没有停顿，径直朝着门口走去，仿佛根本没有看到晏时安。
晏时安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点莫名的失落。果然，他这种小透明，怎么可能入得了大老板的眼。
然而，就在靳沉舟即将走出旋转门的那一刻，他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声音冷淡地抛下一句话，清晰地穿透了雨声，落在大堂空旷的空间里：
“还不跟上。”
晏时安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高大的背影。
跟……跟上？是……在跟他说话吗？
沈清远站在门口，替他拉开了另一侧的门，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晏时安的大脑再次宕机。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晕乎乎地、手脚有些不听使唤地小跑着跟了过去。
刚走到门口，一股带着湿气的冷风就灌了进来，让他打了个寒颤。
靳沉舟已经走出了旋转门，沈清远撑开伞，稳稳地举过他头顶。那辆黑色的迈巴赫如同沉默的巨兽，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门口台阶下。
司机撑着另一把伞，恭敬地站在车旁。
靳沉舟走下台阶，司机立刻为他拉开车门。他弯腰准备上车，动作却忽然顿住。他侧过头，目光越过沈清远的伞沿，落在了跟在后面、有些不知所措的晏时安身上。
雨声哗啦，灯光昏暗，晏时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到那双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
然后，他看到靳沉舟极其自然地、甚至是有些顺手地——从沈清远手中接过了那把黑色的长柄伞。
手腕微微一转，伞面倾斜，冰冷而稳定的巨大阴影，瞬间笼罩了站在台阶上、即将被雨水淋到的晏时安。
雨水敲击伞面的声音变得沉闷而接近。
靳沉舟就站在台阶下，一手随意地插在大衣口袋里，一手举着伞，为他撑出了一片无雨的天空。他自己的一半肩膀却暴露在飘泼的雨水中，深色的风衣面料迅速被浸染出更深的痕迹。
“发什么呆。”他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依旧没什么温度，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上车。”
晏时安呆呆地站在伞下，仰头看着伞骨，又看向台阶下那个为他举着伞、自己却淋在雨里的男人。雨水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滑落，他却浑不在意。
这一刻，万籁俱寂。
晏时安只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雨水敲打伞面的砰砰声响，混杂在一起，混乱不堪，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和之前那些徒劳的合理化解释。
冰冷的雨水似乎都变成了滚烫的蒸汽，灼烧着他的脸颊和眼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