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 16 章 ...
-
会议室的空气凝滞如胶。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由一块完整的黑檀木打造，表面打磨得过于光滑，倒映着低悬的线性LED灯带发出的冷白光，像一条冰冷的河。空调低声嘶鸣，送出恒定的22度冷风，却吹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混合着高级古龙水、咖啡因和无形压力的沉闷气味。
顾铭轩（此刻是陆嘉言）坐在长桌一侧，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木质桌面上敲击着一个只有他自己才懂的、属于顾铭轩思考时的节奏。他正听着一位部门总监汇报季度数据，那些数字在他脑中自动重组、分析，与他过去的经验碰撞出火花。他能感觉到斜对面陆建国投来的目光，像两束无形的激光，在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区域扫描。
就在这时——
「……吵死了。」
一个声音。清晰，年轻，带着浓重的不耐烦和倦怠，直接在他颅腔深处响起。不是通过耳膜，而是像脑细胞自身在窃窃私语。
顾铭轩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一顿。
是陆嘉言。那个本该沉寂的意识。
「这些老家伙翻来覆去就说这些屁话，不无聊吗？」声音再次响起，懒洋洋地，像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的人抱怨阳光太刺眼，「还不如出去飙一圈，听说北环新开了段路，还没装测速……」
顾铭轩的呼吸滞了一瞬。他强行将注意力拉回汇报上，试图忽略那恼人的声音。但他发现，聚焦变得困难。总监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不清。而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喂，你听见没有？别装了。」陆嘉言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挑衅，「占着我的地方，还挺投入？真把自己当我了？」
一股没来由的烦躁感腾起，像胃里被打了个气嗝，堵得慌。这不是顾铭轩的情绪，这是陆嘉言的。这具身体对长时间拘束在枯燥会议里的本能抗拒。
「……所以，基于上述分析，我们认为下季度市场费用应该向新媒体渠道倾斜……」总监继续说着。
顾铭轩微微颔首，这个决策方向是正确的。他习惯性地想用手指推一下并不存在的眼镜架——这是顾铭轩思考成熟后的小动作。他的手指刚刚抬起不到一厘米，就硬生生僵在半空。
不能做！陆嘉言从不戴眼镜，更没有这个习惯！
冷汗瞬间从背脊渗出，浸湿了昂贵衬衫的布料，带来一阵冰凉的粘腻感。
「哈！」脑海里的声音发出一声短促的嘲笑，「露馅了吧？老家伙！」
几乎是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右手，完全不受控制地、自顾自地伸向桌上的手机。手指灵活地划亮屏幕，点开了一个赛车游戏的图标——动作流畅自然，像是排练过千百遍。
「玩一把，太无聊了。」陆嘉言嘟囔着，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任性。
顾铭轩心中警铃大作，用尽全部意志力，像抢夺方向盘一样，猛地将那股操控身体的陌生力量压了下去！他的手剧烈一颤，手机脱手滑出，“啪”一声轻响，摔在桌面上。
全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
汇报戛然而止。所有董事都看向他，眼神里带着疑惑和探究。
陆建国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点着，看不出情绪。
“嘉言？”坐在他旁边的一位叔父辈董事关切地低声问，“不舒服？脸色这么白。”
顾铭轩感到额角有汗珠滑落，沿着太阳穴滚下。他能闻到那滴汗水带着自己的体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因紧张而产生的微咸气味。他扯动嘴角，努力想挤出一个陆嘉言式的、漫不经心的笑容，却觉得面部肌肉僵硬得像打了过量的肉毒杆菌。
“没……没事。”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声带振动带着不自然的紧绷，“手滑了一下。”
他俯身去捡手机，借这个动作避开那些目光。低头瞬间，他看到光洁如镜的桌面上，模糊映出自己此刻的脸——一张属于陆嘉言的、年轻英俊的脸，却因为强行压抑着两种意识的争夺而显得有些扭曲，眼神里是掩藏不住的惊悸和混乱。
「啧，真没用。」脑海里的声音嗤笑一声，但似乎也暂时沉寂了下去，像是在看好戏。
会议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继续。顾铭轩正襟危坐，不敢再有丝毫放松，全部的意志力都用来构筑堤坝，防备着脑海里那随时可能再次涌起的意识潮汐。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灵魂层面的角力带来的消耗。
然而，就在会议接近尾声，众人开始收拾东西，椅腿摩擦地毯发出闷响时，那个声音又幽幽地响了起来，带着一种刚刚睡醒般的迷糊和茫然：
「……刚才好像梦见念念哭了……哭得可伤心了……」
念念？那个在公园沙坑里摔倒的小女孩？
一股尖锐的、不属于顾铭轩的担忧和焦灼感，像一根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情绪中心。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动椅子向后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正准备离场的众人再次停下动作，看向他。
“嘉言，又怎么了？”陆建国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千斤重压。
顾铭轩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线头却被一个任性而情绪化的孩子攥在手里。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
脑海里的声音却还在继续，带着哭腔的余韵：「得去看看……不然不放心……」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最后的清醒。他知道，陆建国正看着他，那目光能穿透皮囊，看到内里正在发生的、惊心动魄的战争。
控制权的丧失，比任何商业对手的攻击都更让他感到恐惧。这具身体，不再是一个温顺的容器，而成了一个战场。
而战役，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