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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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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宅三楼尽头，那间属于陆嘉言的卧室，厚重的遮光帘拉拢，将午后慵懒的阳光彻底隔绝在外。空间陷入一种人工的昏暗，只有房间中央一套极简风格的沉浸式VR设备，发出幽蓝色的呼吸灯效，微弱地照亮空气中浮动的细微尘埃。
顾铭轩戴着头显，半躺在符合人体工学的感应椅上，身体松弛，但太阳穴处的电极贴片却传来冰冷的触感和细微的电流嗡鸣。这不是游戏，这是杜仲山私下送来的“康复训练”设备之一，美其名曰“刺激神经活性，加速记忆整合”。
但顾铭轩的目的，远非康复。会议桌上的惊魂一刻和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陆嘉言的声音，像催命符一样逼着他必须做点什么。他必须更了解这具身体，了解那个沉睡的意识，甚至……控制他。
眼前不再是黑暗。头显内部，无数破碎的光点和扭曲的色块如同宇宙大爆炸般汹涌而来，伴随着尖锐的电子噪音，冲击着他的视觉和听觉神经。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像是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
他强行稳住意识，集中精神，试图在那片混沌中寻找秩序，寻找属于陆嘉言的、稳定的记忆碎片。这感觉就像在暴风雨夜的深海里打捞沉船遗物，艰难而危险。
「……无聊……放我出去……」陆嘉言的声音又冒了出来，带着被困住的烦躁，但似乎比之前虚弱了一些，像是也被这剧烈的数据洪流冲击得晕头转向。
顾铭轩不理他，全部意志力如同探照灯，在记忆的深渊里扫掠。突然，一片混乱的色块稳定下来，凝聚成一段相对清晰的影像——
震耳欲聋的电音几乎要撕裂耳膜，迷幻的灯光切割着烟雾缭绕的空气。年轻的陆嘉言正和几个朋友在卡座里狂饮，酒杯碰撞，液体飞溅。他笑得张扬肆意，搂着一个身材火辣的女孩，在她耳边说着什么，惹得女孩娇笑连连。空气里充斥着酒精、香水和荷尔蒙的浓烈气味。
肤浅，喧嚣，空洞。顾铭轩本能地感到厌恶，试图推开这段记忆。
但紧接着，另一段碎片撞入脑海。
是车库。灯光冷白，照着一排线条凌厉的超跑。陆嘉言独自一人，靠在一辆哑光黑色的跑车引擎盖上，手里拿着一个平板，上面是复杂的赛车调校数据。他眉头微蹙，眼神专注，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计算，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一些专业术语。那种全神贯注的神态，与他平日纨绔的模样判若两人。
顾铭轩微微一怔。
还没等他细想，画面再次碎裂重组。这一次，是家庭影院昏暗的光线。巨大的屏幕上是黑泽明的《七武士》。陆嘉言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抱着一桶吃了一半的爆米花，看得极其投入。屏幕上风雨如晦，武士刀光闪动。放到某个角色悲壮赴死的段落时，顾铭轩清晰地“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喉咙发紧，一种混合着震撼、惋惜和热血的复杂情绪涌了上来。
这情绪如此真切，强烈，甚至让顾铭轩本人都受到了冲击。
他从未想过，陆嘉言的内心世界，并非只有酒精、速度和女人。
「……别看了……」脑海里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羞恼的阻挠意味，「没什么好看的！」
顾铭轩心中一动，反而更加专注地引导着意识，向那段记忆深处探去。他感觉到阻力，来自陆嘉言意识本身的抗拒。但他强行突破，像撬开一个生锈的铁盒。
更多的碎片喷涌而出——
深夜书房的台灯下，陆嘉言偷偷翻阅着父亲书架上那些厚重的商业案例集，眼神里是好奇和……不甘？
他与母亲沈慧兰争吵，不是为了要钱买车，而是激烈地反对家族安排的某桩商业联姻，脸上是真实的愤怒和抗拒。
他甚至看到一段极其模糊的、关于宋雨桐的早期记忆，那时她还没怀孕，两人挤在一间小小的出租屋里吃泡面，陆嘉言把唯一一个荷包蛋夹到她碗里，眼神温柔得不像话……
顾铭轩感到一种巨大的错愕。这些记忆碎片，拼凑出一个远比外界认知、甚至比陆嘉言自己表现出来的更为复杂、矛盾的灵魂。他有浅薄放纵的一面，也有专注、敏感甚至叛逆的一面。他渴望被认可，又厌恶被安排，他沉溺物欲，却又似乎向往着某种……真实的情感连接。
利用这些……了解他的弱点，模拟他的行为，更完美地扮演他？一个声音在顾铭轩脑中冷静地分析。这是最有效率的做法。
但另一个声音，来自顾铭轩内心深处残存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伦理底线，却在发出微弱的质疑：窥探一个无法反抗的意识的隐私，利用他最深的情感记忆作为工具，这与他所憎恨的林婉清、赵国梁之流，又有何本质区别？
「……滚出去！」陆嘉言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带着被侵犯领地的暴怒和一丝……痛苦？「那是我的！都是我的！」
剧烈的头痛骤然袭来，像有钢针在颅内搅动。眼前的记忆影像开始疯狂闪烁、扭曲，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系统的警告图标疯狂闪烁，提示神经负载过高。
顾铭轩闷哼一声，想要退出，却发现有些困难。那些被强行激活的记忆碎片仿佛拥有了粘性，缠绕着他的意识，试图将他拖拽进更深的、未知的领域。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玩火，点燃了森林，却发现自己也无法控制火势。
他拼命集中精神，试图切断链接。
就在意识连接即将彻底中断的最后一瞬，一段极其黯淡、几乎被其他碎片淹没的记忆，如同沉船的最后一点微光，在他“眼前”飞快地闪烁了一下——
那似乎是一个昏暗的房间。杜仲山的脸在晃动的手术灯下显得异常苍白和……狂热？他的眼神不是科学家应有的冷静，而是一种近乎宗教疯迷的偏执。他手里拿着一支装有奇异荧蓝色液体的注射器，正对着手术台上昏迷的陆嘉言（或者说，是正准备进行移植手术的容器）的手臂血管，嘴里喃喃低语着什么。
话语模糊不清，但顾铭轩捕捉到了几个断续的音节：
“……最后的调整……为了‘她’的完美回归……必要的牺牲……”
“她”？哪个她？杜仲山死去的妻子？
牺牲？什么牺牲？
这段记忆意味着什么？杜仲山的目的，难道不仅仅是完成意识移植这项技术？他还在陆嘉言身上动了别的、不为人知的手脚？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顾铭轩。
他还想看得更清楚，但连接在此刻彻底断开。
眼前的影像瞬间消失，只剩下头显内部无尽的黑暗和脱离虚拟后强烈的生理眩晕。他猛地摘下头显，大口喘着气，仿佛刚从水下挣扎出来，额头上全是冷汗。
卧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他获得了窥探宿主记忆的能力，这或许是应对陆家和意识冲突的关键武器。
但他触碰到的，远比他预想的更复杂，更危险。
杜仲山的低语像毒蛇的信子，在他耳边嘶嘶作响。
必要的牺牲？到底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