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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意识像是从深海的淤泥里一点点挣扎上浮,沉重,粘滞。首先恢复的是嗅觉,一股淡淡的白麝香与铃兰混合的昂贵香薰味道,萦绕在鼻尖,陌生得令人心悸。没有消毒水的刺鼻,没有金属的冷冽。

      然后是一种触感,身下是极度柔软的埃及棉床单,光滑微凉,覆盖着羽绒被的身体温暖而……有力。没有疼痛,没有那种无时无刻不在侵蚀肺部的、带着钩刺的滞闷感。

      顾铭轩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高耸的、装饰着繁复石膏线的天花板,一盏巨大的、水晶棱镜拼接而成的艺术吊灯即使未点亮,也折射着从厚重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光,洒下细碎的光斑。空气温暖而静谧。

      这不是医院。不是杜仲山那间冰冷的实验室。

      他几乎是弹坐起来,动作敏捷得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骨节分明,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这不是他那双因为久病和化疗而显得苍白消瘦、青筋凸起的手。

      他跌跌撞撞地翻身下床,赤脚踩在柔软得几乎陷没脚踝的羊毛地毯上,冲向房间另一侧。那里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穿衣镜。

      镜子里,映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年轻人。大约二十三四岁,头发微乱,面容俊朗,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精致感。只是那双眼睛,此刻正难以置信地圆睁着,里面盛满了惊骇、茫然,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

      陆嘉言。

      他真的变成了陆嘉言。

      顾铭轩(现在,他是陆嘉言了)抬起手,颤抖着抚摸镜子里那张年轻的脸。指尖传来的触感温热而真实。他试着咧开嘴,镜子里的人也做出一个僵硬古怪的笑容。他挥动手臂,镜子里的人影同步舞动。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情绪汹涌而来,让他眼眶发热,喉咙哽咽。他活下来了!他真的摆脱了那具该死的、正在腐烂的躯壳!

      但狂喜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镜子里那双属于陆嘉言的眼睛,深处却闪烁着属于顾铭轩的、四十多年商海沉浮历练出的审视和冷静。这强烈的割裂感,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他的兴奋。

      他是顾铭轩,却困在陆嘉言的身体里。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嘉言?醒了吗?妈妈可以进来吗?”是沈慧兰的声音,充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关爱和试探。

      顾铭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必须扮演好陆嘉言。至少现在必须。

      “进……来吧。”他开口,声音是清朗的男声,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陌生得让他自己都顿了一下。

      沈慧兰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和担忧。“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杜博士说你需要静养适应,千万别累着……”她絮絮叨叨,将水杯塞进他手里,指尖温暖,目光却像扫描仪一样,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顾铭轩接过水杯,努力回忆着资料里陆嘉言的行为习惯,扯出一个大概算是轻松的笑:“没事,妈,就是睡久了有点懵。”他刻意让语气带上一丝年轻人特有的、漫不经心的慵懒。

      沈慧兰仔细看着他,眼神里的担忧稍缓,但某种更深的东西一闪而过。她伸手,极其自然地替他理了理睡翘的头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

      接下来的几天,顾铭轩开始了如履薄冰的扮演。他在沈慧兰无微不至的关怀和陆建国偶尔投来的、锐利而审慎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这个新身份。他翻阅陆嘉言房间里的旧物——赛车的奖杯、价格不菲的潮流玩具、与一群富二代朋友的合影……试图拼凑出一个纨绔子弟的生活轨迹。

      他记错了陆嘉言讨厌吃香菜,在饭桌上下意识避开了那道点缀着香菜的凉菜,引得沈慧兰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嘉言,你以前不是最爱吃这个吗?”

      他心脏猛地一缩,面上却故作嫌弃地皱眉:“躺了五年,口味都变了吧,现在闻着这味儿就难受。”

      他在别墅巨大的花园里散步,阳光透过精心修剪的树木枝叶洒下,花香馥郁。外表是闲适的富家公子在享受阳光,内心却在一刻不停地运转。陆氏企业的架构、目前的业务重心、几个关键项目的进展……这些信息从他脑中流过,与他过去的商业经验碰撞、融合。

      一个机会很快出现。一次家庭晚餐时,陆建国随口提了一句某个子公司正在推进的海外地产项目遇到了当地政策瓶颈,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顾铭轩正用刀叉切割着盘子里的牛排,动作是陆嘉言式的略显散漫,嘴里却清晰而平稳地接话:“菲国的土地法案更迭,核心是旧宗族势力反弹。不走马尼拉的官方渠道,找北部大区的议员私下谈,他们有能力绕开基层官僚,效率更高,成本反而可控。”

      餐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陆建国拿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骤然聚焦在他脸上。沈慧兰也愣住了,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顾铭轩(陆嘉言)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得太多、太内行了。这绝不是一个昏迷五年刚苏醒、只知玩乐的纨绔子弟该有的见解。他立刻垂下眼,用叉子拨弄着盘里的配菜,语气变得含糊:“呃……就前几天无聊,随便翻了翻财经新闻看到的……”

      陆建国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抿了一口酒,目光依旧锁定着他,那眼神深不见底,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带上了浓重的、毫不掩饰的探究和怀疑。

      晚餐在一种微妙的沉默中结束。

      之后几天,顾铭轩能明显感觉到,陆建国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变多了。有时是在他看似无所事事地翻看财经杂志时,有时是他在花园里讲电话(他正秘密联系过去唯一还能信任的旧部)时。那种目光,并非父亲的关爱,而更像一个精明的企业家在评估一件突然变得无法预测的资产,或者一个猎人,在观察猎物露出了何种破绽。

      这天傍晚,顾铭轩站在自己房间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花园。陆建国的车刚刚回来,男人下车后并没有立刻进屋,而是站在车边,点了一支烟。烟雾袅袅升起,他抬起头,目光似乎无意地、又极其准确地,穿透暮色,落在了顾铭轩所在窗口的玻璃上。

      两人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反光的玻璃,无声地对视了一秒。

      陆建国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眼神在烟雾后模糊不清,然后他掐灭烟头,转身走进了宅邸。

      顾铭轩站在原地,背后悄然爬上一丝寒意。他知道,那绝不是一个父亲欣慰于儿子“开窍”的眼神。

      那是一个警告。

      陆建国已经开始暗中观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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