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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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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通透,天地宽广。
这一刻,方胜只觉得自己过去种种挣扎实属无谓,与其无止境地沉陷于恐惧之中,不如主动向那位神明宠儿认罪领罚,无论对方戏弄凌辱、酷刑相加,抑或拘束魂魄、差遣奴役,他自坦然受之便是。
交涉过程远比方胜预想的轻松,面对他的歉疚与忏悔,庄游不以为意地表示,当年自己毕竟不曾真正受辱,纵有些许怨念,也早已消弭于修行之中。
多年来,方胜为此事担惊受怕,最终竟迎来这般结局,他如释重负,却又怅然若失。
回顾这段因果,他只觉自己好似井底淤泥中污秽满身的青蛙,一度以渗着脓水的恶毒目光凝视井口飞掠而过的白鹤,自以为这便是顶顶了不得的亵渎,为此惴惴不安,然而白鹤乘风翱翔,振翅便直上九霄,又怎会将他放在眼里。
内心难以自抑地泛起苦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曾经的悸动,不仅是占有与征服的欲望,更是源自本能的向往,然而,在对方眼中,他连被记恨的资格都没有,他又岂能奢求这份从一开始便被自己亲手扭曲的倾慕,能够得到哪怕一星半点的回应?
……
……
彼时方胜以为,那座超脱物质、肉身与时空,将天佑众生的思想与意念汇聚一堂的信息世界,大约便是庄游留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那位清丽少年不出几年便会飞升上界,与自己再无交集。
然而此后,信息世界愈发瑰丽多姿,庄游的境界却止步于魂魄境顶峰,迟迟不曾突破。
方胜一度为此感到困惑,他很难相信庄游会恋栈声名,沉溺于俗世庸人的追捧,只能猜测庄游是在替神明推进天佑建设,而在晋入真灵境之后,他有了新的看法。
在参悟本命法则以求掌控自我的修行中,他发现,神明为天佑界定下的铁律,在保障个人基本权益的同时,几乎断绝了一切对他人施加影响的途径,这意味着他很难稳定、充分地对某一部分主观类法则进行实践。
若只是修行受阻倒也罢了,然而进入真灵境后,他切身感受到,真灵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由于长期压抑内心欲求,他的真灵显现出枯萎凋零的迹象,自从彻底掌控自身躯壳以来便抛诸脑后的寿命问题,再一次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事关生死,方胜不得不苦思冥想,求索破局之道;很快,他将目光投向庄游创建的信息世界。
经过一番重新审视,他意识到,这个看似只为消遣娱乐而生的平台,具备近乎无限的发展潜力。
据此,方胜进一步推断,庄游之所以煞费苦心,于现世之外再造乾坤,根本目的在于规避神明铁律,重铸阶级体系,为其自身在真灵境阶段的修行开辟一方实践法则的土壤,而庄游之所以压制自身境界,迟迟不肯迈入真灵境,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举攫取至高权柄,如此方能于人间修行的最后一个阶段尽情舒展意志,确保自身能够一帆风顺地抵达圆满境。
钦佩之余,方胜心下大定,从信息世界的前景中,他看到了解决自身问题的希望。
为了确保自己能够在即将到来的新时代占据一席之地,他联系庄游,再一次提出要为对方效劳。
这一次,庄游没有拒绝。
……
……
庄游的接纳令方胜喜出望外——这份欢喜不仅是因为可以预见的利益,更源自被倾慕之人认同的满足感。
他当然知道,庄游只是将自己视为一件能够派上用场的工具,但仅仅是被庄游判定“可用”,便足以让他真切体会到,身为当世最强者并非全无意义。
遵循庄游的指示,方胜开始主动与其他修行者接洽、论道;凭借断层领先的境界,以及刚柔并济的手腕,他逐渐在修行界积累了无与伦比的影响力。
在他的点拨下,那些热衷名利,却又难以在文娱创作领域与庄游抗衡的野心家们陆续开辟了“直播”、“综艺”等表演形式,通过更为直接的方式取悦受众、吸纳认同,进而发表主张、操弄舆论,甚或煽动拥趸、相互攻讦,借助所谓敌对力量强化组织紧密度,待崇拜者陷入狂热之中,便以种种名目诱导他们“自愿”接受那些突破底线的行为,以此满足自身欲望,实践法则感悟。
作为这场造神运动的幕后指导者,方胜对法则与人性的认知节节攀升,境界亦水涨船高,而对于实际构思、设计出这一整套集权模式的庄游,他由衷敬畏,却又不禁怜惜。
他眼中的庄游,与舞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全民偶像判若两人,在大众的视线之外,他沉静而又冷漠地审视着这座嘈杂无趣的人间,时而厌倦,始终疏离。
“人性本质是绝对的自私,所谓崇拜,不过是盲信与依赖勾兑成的自欺欺人,而盲信源于无知,依赖源于无能”……这些道理方胜理解并且认同,但他依旧无法克服根植于本能的支配欲,为了满足这份欲望,他甘愿劳神费力、谋算博弈,乐此不疲。
相形之下,庄游自然流露、恒定到近乎决绝的疏离,意味着他对于干涉他人没有丝毫兴趣,据此,已然认知到“法则催生欲望”这一规律的方胜断定,庄游在真灵境阶段的修行中,根本无需借助作为全民偶像的名望与信息世界缔造者的权势,他苦心经营的那些事业,于他而言纯属自我消耗,而他之所以持之以恒地投身于那些全无收益可言的事业,除了为神明分忧、促进天佑界发展之外,方胜再想不到任何缘由。
兜兜转转,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这一次,方胜鼓起勇气,向庄游道出了自己的判断。
庄游并未回应,但方胜心中已有答案。
……
……
确认自己判断无误的那一刻,方胜心中猛然迸发出一股强烈的妒意。
他旋即意识到,自己于心理层面逾越了不可触碰的禁忌,不禁骇然。
在他的认知当中,神明执掌宇宙万物,凌驾天地众生,乃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对于这样的存在而言,来自凡人的嫉妒,是何等亵渎的情绪!
易位而处,方胜自问绝不会饶恕那个曾经意图侵犯自己眷顾之人,遭受惩戒后仍然敢于对自己心存不敬的狂妄之徒。
在似曾相识的不安当中,他度过了一段煎熬的时光,预想中的神罚却迟迟没有降临。
有过同样经验的他自然不会无止境地恐惧下去,搁置忧虑之后,他转而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那位于这座宇宙诞生数十年后突兀降临的“神明”,是否当真如自己过去所以为的那般,无所不知、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