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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安分 ...

  •   药效像潮水般退去,留下劫后余生的虚软和一种更深沉的、浸入骨髓的疲惫。江岁声在夏柏的臂弯里沉沉睡去,呼吸依旧浅薄,但至少平稳。

      夏柏将他安置好,盖好被子,指尖在他汗湿的额发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是尚未完全褪去的、掌控一切的沉静,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然后他才起身去处理工作邮件,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急救,不过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江岁声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次日午后才醒来。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明亮的光带。公寓里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他躺在柔软得过分的床铺里,身体像是被拆开重组过,每一寸肌肉都残留着过度痉挛后的酸软,喉咙里是吸入剂留下的、挥之不去的微苦药味。

      以及夏柏那句低沉的、如同神谕般烙印在他脑海深处的话——

      “能救你的,只有我。”

      他缓缓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简洁的吊灯,眼神空茫。

      昨日的濒死恐惧、巨大的情绪冲击、以及那份在生死关头被无限放大、几乎将他淹没的依赖和感激,都随着理智的回笼,慢慢沉淀下来。

      露出底下冰冷而坚硬的基石。

      “流动的墓碑”。

      那个在极致情绪下闯入脑海的、尖锐到残忍的比喻,并没有消失。它像一枚淬毒的针,扎在那里,细密地释放着冰冷的痛楚和……清醒。

      他爱夏柏吗?

      爱的。

      那种爱混杂着依赖、崇拜、感激,以及对他强大力量的迷恋,早已深入骨髓。夏柏给予他的照顾、资源、那种被全方位包裹的安全感,都是真实存在的。甚至昨夜那场延迟的、带着冰冷算计的救援,其最终结果,依然是救了他的命。

      这份爱,沉重而真实。

      可夏柏爱他吗?

      大概……也是爱的。

      只是那份爱的底色,浸透了另一个早逝男孩的遗憾和悔恨。夏柏看向他时,那深沉眼眸里倒映的,究竟是他江岁声,还是一个他未能守护好的、名为“夏杨”的影子?

      他无法确定。

      他只是一次次地想起,夏柏是如何事无巨细地监管他的健康,如何以“为你好”之名将他与可能带来“风险”的外部世界隔离,如何在他每一次试图独立时,用或温柔或强制的手段,将他拉回那个绝对安全的玻璃罩中。

      那不是守护一个爱人,那是看守一份珍贵的、不能再出任何差错的“补偿品”。

      他不可能背负着别人的姓名和遗憾活下去。他不是夏杨的替代品,不是一块用来铭刻夏柏悔恨的墓碑,哪怕这块墓碑是“流动”的、温暖的、被深切爱抚着的。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刻刀,一点点剔除着昨日因救命之恩而滋生出的盲目顺从和感激。

      剩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和一种必须离开的、冰冷的决心。

      爱是真的。
      但禁锢也是真的。
      他不能为了这份爱,彻底杀死自己。

      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疼得他几乎蜷缩起来。巨大的不舍和依恋如同海啸般反扑,几乎要将他那个刚刚成型的决心击得粉碎。

      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不能冲动。

      他需要时间。需要绝对的冷静和周密。

      从那天起,江岁声变得异常“安分”。

      他不再试图碰触相机,不再提及任何外出工作的想法。他乖乖地待在公寓里,按时吃药、吃饭、睡觉。夏柏回家时,他会主动迎上去,接过他的外套,甚至会笨拙地学着给他泡一杯热茶。

      他依旧会在那宽大的沙发上,缩在夏柏身边看书或看电影,偶尔会在夏柏揉他头发时,像只被安抚的猫一样,轻轻蹭一蹭那只温热的手掌。

      他粉饰太平,扮演着一场极致温柔顺从的戏码。

      一方面,是出于恐惧。他不能让夏柏起丝毫疑心。

      另一方面……这是他对自己那份尚未熄灭、甚至因决意离开而变得更加汹涌的爱意,所做的最后一点贪恋和告别。他像一个小偷,贪婪地窃取着这份或许并不完全属于自己的温暖,将每一个相处的细节刻入记忆,用以喂养即将到来的、漫长而冰冷的孤独。

      而在夏柏看不见的角落,在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之下,他开始了极其缓慢而小心的准备。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每一次都只在确认夏柏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时进行。

      他打开那个几乎不再使用的个人笔记本电脑,登录网上银行。他没有先动那张夏柏硬塞给他的、额度惊人的副卡,而是先点开了自己那张工资卡的流水。

      看着上面寥寥无几的、最近几个月只有微小支出的记录,他沉默了片刻。里面还有之前宏盛结清的尾款和最后一点兼职收入,数额不大,但足够他支撑一段时间。

      然后,他点开了与夏柏的联名账户。

      他看着那个账户名,指尖微微发凉。曾经以为的“未来”和“共同”,此刻看来像一个冰冷的笑话。他几乎没有犹豫,开始操作网上银行,将自己当初转入的那部分资金,连同这段时间产生的微薄利息,一分不差地,重新转回了自己的个人账户。

      完成这一步时,他轻轻呼出了一口气,仿佛切断了一根无形的纽带。

      接着,他点开通讯录,找到了陈崝楠的号码。他犹豫了很久,措辞改了又改,最终只发过去一条简短的消息:

      【江岁声】:崝楠,之前你找我借的那笔钱,方便的时候,直接打回给夏柏吧。账号我稍后发你。

      他不想解释太多。他不能让崝楠卷得更深,也不能留下任何让夏柏以为他们之间还有金钱纠葛的借口。这笔由夏柏副卡支出的钱,必须由崝楠直接还给夏柏,了断得清清楚楚。

      陈崝楠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带着一连串的问号和不理解。

      【陈崝楠】:???渡哥?啥情况啊?怎么突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江岁声闭了闭眼,压下鼻尖的酸涩,回复过去:

      【江岁声】:没事。听我的,直接还给他。别问我为什么。

      崝楠那边沉默了很久,最终只回了一个字:

      【陈崝楠】:好。

      处理完最棘手的财务,他开始一点点整理自己的东西。

      他的东西不多,大多是一些摄影器材、几本书、一些零散的小物件。他没有用行李箱,那样目标太大。他只是找出了一个大的双肩背包和一个容量不小的帆布袋。

      他每天只往里面放一点点东西。

      一本看完了的书。
      几件换洗的内衣。
      一支备用手机充电器。
      那台他许久未用的旧笔记本电脑。

      动作缓慢得像蚂蚁搬家。每一次拉上背包拉链,他的心跳都会失控片刻,仿佛在进行一项不可饶恕的盗窃。

      而那个装着相机和镜头的防潮箱,他至今没有动。目标太大了,他只能把它留到最后,甚至……可能需要舍弃。这个念头让他心脏绞痛,但他强迫自己接受。

      期间,夏柏似乎对他的“安分”十分受用,对他愈发温和,回家的时间似乎也提早了一些,甚至会带一些他喜欢的甜点回来。每一次温柔的触碰,每一句低沉的关心,都像滚烫的针,扎在江岁声心上。

      他一边贪婪地汲取,一边冷静地计划着逃离。

      爱意与决绝,眷恋与清醒,在他体内疯狂地撕扯着。他常常在深夜,听着身旁夏柏平稳的呼吸声,睁着眼睛直到天亮,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分裂逼疯。

      但他没有回头路。

      他已经想好,离开后,先去崝楠那个嘈杂但温暖的厂子里借住几天。崝楠虽然不解,但一定会收留他。然后……然后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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