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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流星誓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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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野的拇指在手机屏幕上反复摩挲,照片里的沈念白躺在ICU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像只被雨淋透的白鸽。艺术节那场钢琴独奏已经过去两周,医院走廊的电子钟显示着"2023年10月25日 03:14",数字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红光。
"家属?"护士推着药车走过来。
祁野条件反射般站起来,膝盖撞到金属椅脚发出闷响。"同学。"他机械地纠正,这个单词已经说了太多次。
护士递给他一个塑料袋:"病人醒来时说要给你的。"
袋子里是沈念白的校服外套,叠得整整齐齐,口袋里装着另一枚音符耳钉和一张纸条:"Track13是给你的回信"。祁野把耳钉狠狠攥进掌心,金属棱角刺得生疼。
"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等感染控制住..."护士犹豫了一下,"你是O型血?"
祁野的脊椎窜上一股寒意:"怎么了?"
"没事。"护士推车离开,留下祁野站在惨白的灯光下。他摸出手机,备忘录里最新一条是昨晚查的:"急性白血病感染期存活率"。
玻璃窗映出他憔悴的脸,耳垂上沈念白送的那个音符耳钉已经两周没摘,周围结了层薄薄的血痂,远处传来脚步声,祁野迅速锁屏,屏幕上还留着那张艺术节前拍的合照——沈念白在琴房朝他微笑,阳光透过高窗照在他们交叠的手上。
"情况不太乐观。"主治医生推了推眼镜,骨髓穿刺报告在桌上摊开,"原始细胞比例上升到19%,已经进入加速期。"
祁野盯着报告上那些曲线和数字,它们像毒蛇般缠绕着他的心脏。"不是说...骨髓移植能治吗?"
"首先需要找到匹配的供体。"医生叹了口气,"直系亲属配型成功率最高,但沈念白是被领养的..."
"什么?"祁野猛地抬头,耳钉扯到伤口也浑然不觉。
医生递给他一份档案:"这是他十岁时的病历,养父母当时提供的资料。"
祁野颤抖着翻看那些泛黄的纸张。十岁的沈念白比现在还要瘦小,黑白照片里的眼神却已经带着那种熟悉的平静。在"家属病史"一栏,赫然写着"养父母:沈志明、林媛"。
"他不知道我知道..."祁野喃喃自语,想起沈念白书架上那个从不让人碰的旧相册,里面只有风景照和钢琴比赛奖状,没有家庭合影。
"目前治疗方案是先控制感染,然后进行强化疗。"医生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需要家属签字。"
祁野握笔的手停在半空:"...他还有多久?"
"如果治疗顺利,一年存活率在40%左右。"
钢笔尖在纸上洇出个黑点。祁野签下名字时,突然想起沈念白在琴房说过的话:"《野火》的意思是...烧不尽的东西。"
比如生命,也比如爱。
ICU的玻璃窗起雾了,祁野用袖子擦出一小块透明区域,看见沈念白正在护士帮助下小口喝水。他的头发因为化疗掉得差不多了,脸色灰白得像旧报纸,但眼睛还是亮的,隔着玻璃对祁野眨了眨。
"五分钟。"护士拉开门警告道。
祁野套上无菌服,消毒水味呛得他想吐。沈念白的床头摆着他送的陶瓷白猫,旁边是吃到一半的医院餐。
"难吃吧?"祁野故意大声说,"比我做的还差。"
沈念白笑了,氧气面罩上泛起白雾。他虚弱地指向窗台,那里放着个牛皮纸袋。
"生日...礼物。"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提前给你。"
祁野这才想起下周是自己生日。他粗暴地拆开纸袋,里面是本手绘漫画,封面上用钢笔写着《野猫与白鸽》。
第一页画着只浑身是伤的黑猫,蹲在雨中的垃圾桶上,第二页出现一只白鸽,翅膀上有血迹,却坚持给黑猫衔来面包屑。随着故事推进,黑猫渐渐收起利爪,白鸽也不再掩饰受伤的翅膀。
翻到最后一页,祁野的呼吸停滞了——黑猫和白鸽并肩坐在屋顶,尾巴与翅膀交缠。空白处写着一行小字:"你让我的黑白世界有了色彩"。
"...什么时候画的?"祁野声音发紧。
沈念白轻轻抬起手,指尖还连着监护仪导线:"住院...睡不着的时候。"
祁野这才注意到漫画边缘有细微的皱褶和淡黄色斑点——是碘伏和药水的痕迹。他翻到某一页时,突然发现黑猫耳朵上多了个银色耳钉,和白鸽翅膀上的音符标记形成鲜明对比。
"Track13..."沈念白轻声说,"是...我的回答。"
艺术节那晚,祁野在救护车前说的那句话突然在耳边炸响:"我喜欢你,混蛋,在你回应之前,不准死。"当时沈念白已经陷入半昏迷,他以为对方没听见。
祁野猛地合上漫画,却从最后一页掉出一张便签:"下周有流星雨,我们医院天台见"。
"你疯了吗?"祁野压低声音,"你现在连床都下不了!"
沈念白固执地摇头,手指在床边轻轻敲击摩尔斯电码:".-- .. - .... / -.-- --- ..-"(与你一起)
监护仪突然发出警报,沈念白的血氧饱和度开始下降。护士们冲进来,祁野被推到门外。透过玻璃,他看见沈念白一边咳嗽一边对他做口型:"生日...快乐。"
漫画书在祁野手里沉甸甸的,封面沾上了他的掌纹和汗水。远处电视正在播放天气预报:"下周本市将迎来英仙座流星雨极大值,最佳观测时间为..."
接下来的一周,祁野像具行尸走肉。白天在学校应付考试,晚上就泡在医院,睡在ICU外的长椅上。他的手机相册全是沈念白的照片:睡着的,看书的,弹钢琴的,甚至化疗后呕吐的——每一张都珍贵得像最后的礼物。
"你今天...很臭。"沈念白在第三次化疗后虚弱地开玩笑。他已经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但脸色比床单还白。
祁野把漫画书小心地放进防水袋:"淋雨了。"他没说自己刚去了骨髓捐献中心做配型检测,结果要等两周。
沈念白艰难地抬手,碰了碰他湿漉漉的发梢:"...别感冒了。"
"管好你自己再说。"祁野粗鲁地塞给他一个保温杯,"喝掉。"
沈念白小啜一口,惊讶地挑眉:"红枣枸杞...你自己煮的?"
"废话。"祁野耳根发红,"比医院的强多了。"
沈念白微笑着闭上眼睛,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阴影。祁野悄悄拿出素描本,画下这个瞬间,在角落写上:"白猫晒太阳"。
护士来换药时,祁野被赶到走廊。他无意中瞥见病历车上的检查单:"骨髓纤维化程度加重"几个字像刀子般刺进眼睛。手机突然震动,是骨髓库发来的邮件:"初步配型成功,需进一步检测"。
祁野死死攥着手机,指节发白。窗外,雨停了,云层间漏出一线阳光。
流星雨预报的当晚,沈念白突然发起低烧,祁野赶到时,医生刚做完检查。
"38度2,暂时不用退烧药。"医生对祁野说,"别待太久。"
病房里,沈念白正在翻那本《野猫与白鸽》,看到祁野进来,眼睛亮了一下:"...天台。"
"你还发烧呢。"祁野瞪着他。
沈念白固执地摇头,从枕头下摸出两个口罩:"就十分钟。"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祁野骂骂咧咧地找来轮椅,却动作轻柔地把沈念白抱上去,裹了三层毛毯,护士想阻拦,沈念白亮出手机里的电子书:《临终关怀与患者意愿》。
"...半小时内回来。"护士最终妥协。
天台的风很大。祁野把轮椅固定在避风处,自己站在上风口挡风。沈念白仰着头,稀疏的发丝被吹得乱糟糟的,像个不听话的孩童。
"冷吗?"祁野凶巴巴地问,却已经脱下外套盖在他肩上。
沈念白摇头,指向东南方的天空:"快开始了。"
第一颗流星划过时,祁野正盯着沈念白的侧脸。那人苍白的皮肤在月光下几乎透明,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许愿。"沈念白轻声说。
祁野闭上眼睛:"希望这个笨蛋长命百岁。"
沈念白笑了:"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就再说一遍。"祁野蹲下来平视他,"我要你活到一百岁,和我一起。"
流星如雨点般坠落。沈念白的手从毛毯里伸出来,轻轻碰了碰祁野的耳钉:"我的愿望是..."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几星血色。
祁野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却被沈念白握住手腕。那人的掌心烫得吓人,眼神却清醒得可怕。
"祁野,"他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如果...到了最后阶段,不要抢救。"
风声骤然停止。祁野的耳边只剩下自己雷鸣般的心跳:"...什么?"
"气管插管...电击..."沈念白的声音轻却清晰,"我不要那样...离开。"
一颗特别亮的流星划过天际,在祁野眼中映出破碎的光。他猛地站起来,轮椅被撞得后退几寸:"你叫我来就为说这个?"
沈念白平静地望着他:"还有...谢谢你的漫画评价。"
"什么评..."祁野突然卡住。他确实在漫画最后一页用铅笔写了行小字,以为不会被发现:"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礼物,所以你要活着送我下一本"。
夜风卷起沈念白的病号服衣角,露出腰间新增的淤青——那是骨髓穿刺留下的,祁野蹲下来,把脸埋在那人膝头,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好。"他最终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沈念白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品,他们就这样待到流星雨结束,谁也没再说话。
回病房的电梯里,沈念白突然问:"骨髓配型...有结果了吗?"
祁野浑身僵硬:"...你怎么知道?"
"你手机...忘关邮箱。"沈念白虚弱地笑了笑,"密码太简单...我的生日..."
"混蛋!"祁野又惊又怒,"那你还..."
"如果是你...的话"沈念白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愿意赌一次。"
电梯门开启的瞬间,监护仪的警报声响彻走廊。沈念白的血氧饱和度急剧下降,医生护士蜂拥而入。祁野被推到墙边,手里还攥着那本《野猫与白鸽》,封面被他的汗水浸湿了一角。
透过人群缝隙,他看见沈念白对自己做了个口型,像是"对不起",又像是"谢谢"。然后那人闭上眼睛,任由医护人员将他团团围住,如同一艘沉没的小船被浪花吞没。
祁野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漫画书边缘,那里有一行几乎看不见的铅笔字:"若你看到这行字,说明我已经离开,但请记住,黑猫和白鸽的故事永远不结束,我接住你的告白了,可惜,再也没力气捧给你一个拥抱了。”
窗外,最后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像一滴银色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