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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撕裂的伪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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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野在骨髓捐献同意书上签下名字时,笔尖划破了三张纸。护士不得不换上新表格,而他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指,仿佛它们不属于自己。
"供体确认是O型血RH阴性,非常罕见。"医生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下周一开始动员剂注射,五天后采集造血干细胞。"
窗外的梧桐树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丫刺向灰蒙蒙的天空。祁野摸出手机,锁屏还是艺术节那天拍的沈念白——穿着白衬衫坐在钢琴前,阳光给他镀了层金边。现在已经过去三周,那人再没碰过钢琴。
"他会好起来的,对吧?"祁野突然问,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医生推了推眼镜:"60%的移植成功率,前提是感染得控制住。"
祁野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那里贴着一小块胶布——是他在沈念白病房熬夜时,用输液胶管折的丑丑的小猫。现在那人转到了无菌仓,连手机都不让带进去。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祁野条件反射般站起来,却只是护士推着药车经过。他颓然坐回长椅,从背包里掏出素描本。最新一页画着无菌仓里的沈念白,隔着玻璃对他微笑的样子。角落里写着日期:11月28日,旁边画了颗小小的流星——是他们在天台看的那场。
手机突然震动,是沈念白发来的消息。祁野猛地抓起来,却发现只有冷冰冰的几个字:
【14:35】
沈念白:最近别来了,竞赛冲刺,需要专注。
祁野盯着屏幕,直到视线模糊。这是本周第三次收到类似的消息,每次措辞都更简短,像一把钝刀慢慢锯着他的心脏。
"骗子。"他喃喃自语,拇指悬在回复键上方,最终只回了个"好"。
护士站的大姐同情地看着他:"小同学,你要不回家休息..."
"不用。"祁野粗暴地打断她,从包里掏出《野猫与白鸽》翻到最后一页。黑猫和白鸽并肩坐在屋顶的图画已经被他摩挲得起了毛边,但角落里那行铅笔字依然清晰:"若你看到这行字,说明我已经离开,但请记住,黑猫和白鸽的故事永远不结束,我接住你的告白了,可惜,再也没力气捧给你一个拥抱了。”
一滴水珠落在黑猫的耳朵上,晕开了铅笔线条。祁野狠狠抹了把脸,起身走向电梯。墙上的电子钟显示15:17,距离骨髓捐献还有四天。
市立医院后巷的流浪猫已经认识祁野了,那只橘猫慢悠悠地踱过来,蹭着他沾满颜料渍的裤脚。
"他不来了。"祁野蹲下来,撕开刚买的火腿肠包装,"以后我喂你。"
橘猫歪头看他,琥珀色的眼睛像极了某人。祁野突然想起半年前,他跟踪沈念白到这里,亲眼目睹那个"完美优等生"蹲在垃圾桶旁喂猫的样子——温柔得不像话。
手机震动起来,是骨髓库的确认短信。祁野盯着"造血干细胞采集"几个专业术语,突然胃部一阵绞痛。他摸出药盒,干咽下两片胃药——这一周他几乎没吃正经饭,全靠止痛药撑着。
巷子深处传来脚步声,祁野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血液科后门走出来——沈念白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戴着口罩,手里拿着一叠文件。阳光透过梧桐枝丫照在他身上,整个人瘦得几乎透明。
祁野僵在原地,火腿肠掉在地上,橘猫叫了一声,沈念白闻声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明显抖了一下,文件散落一地。
"...你不是在无菌仓吗?"祁野的声音哑得可怕。
沈念白弯腰去捡文件,动作迟缓得像老人。祁野抢先一步捡起来,最上面那张是"姑息治疗知情同意书",患者签名处已经签好了沈念白三个字,工整得刺眼。
"解释。"祁野攥着纸张的手青筋暴起。
沈念白平静地拉下口罩,露出苍白的嘴唇:"感染没控制住...移植取消了。"
这句话像记重拳打在祁野腹部。他踉跄了一下,纸张再次飘落。其中一张是病情告知书,上面用红笔圈出"原始细胞比例32%",旁边医生批注:"加速期转急变期,预后极差"。
"什么时候的事?"祁野听见自己问。
"上周三。"沈念白轻声说,"你去做配型那天..."
上周三。祁野在记忆里疯狂搜寻细节——那天他兴冲冲地跑到医院,却被告知沈念白"需要静养禁止探视"。原来那时就已经...
"所以你他妈就开始疏远我?"祁野一把抓住沈念白的手腕,触到的全是骨头,"短信不回,电话不接,就等着我滚蛋是吧?"
沈念白没有挣脱,只是疲惫地闭上眼睛:"祁野...放手吧。"
"不放!"祁野吼得整条巷子都听得见,"你答应过要赌一次的!"
橘猫被吓得窜进垃圾桶后。沈念白睁开眼,目光平静得像潭死水:"我反悔了。"
这句话比任何利器都锋利。祁野的手突然失去力气,垂在身侧微微发抖。沈念白弯腰捡起文件,动作慢得像在忍受剧痛。
"竞赛...是真的。"他背对着祁野说,"下周开始去上海特训...别来找我了。"
祁野盯着他后颈凸起的脊椎骨,那里曾经有一颗小痣,现在被化疗留下的疤痕覆盖。"骗子。"他轻声说,"你现在连考场都走不到。"
沈念白的背影僵了一瞬,随即走得更快,几乎像是逃跑。祁野没有追,只是站在原地,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拐角。地上的姑息治疗同意书被风吹得哗啦响,像只垂死挣扎的白鸽。
深夜的"暗河"唱片店,祁野砸碎了第三只玻璃杯。店主老徐叹了口气,收走所有易碎品,换上一打罐装啤酒。
"那小子怎么样了?"老徐问,"好久没见他来听歌了。"
祁野灌了口啤酒,喉结滚动:"快死了。"
老徐的手停在半空:"...什么?"
"白血病,急变期。"祁野机械地重复着医学术语,"医生说他最多...三个月。"
唱片机正在放《The End of the World》, Skeeter Davis的声音忧伤地流淌在狭小的空间里。老徐默默换了张碟,是祁野的mixtape,Track12后面跟着那段他们从未一起听过的钢琴独奏——沈念白在琴房录的《Winter Light》变奏版。
钢琴声像把钝刀,一寸寸凌迟着祁野的心脏。他摸出手机,相册里最新一张是今天偷拍的沈念白背影——宽大的病号服被风吹得鼓起,像只随时会飞走的气球。
"他为什么...要推开我?"祁野问,更像在问自己。
老徐递来毛巾:"怕你难过吧。"
"放屁!"祁野把啤酒罐捏得变形,"他明明知道我会更..."
话没说完,他突然想起《野猫与白鸽》里的一幕:白鸽折断了翅膀,却骗黑猫说自己要去南方过冬。当时他觉得这个情节矫情,现在才明白那种绝望的温柔。
手机屏幕亮起,是沈念白的消息。祁野颤抖着点开,只有短短一句:
【23:47】
沈念白:忘了我吧。
祁野盯着这行字,直到它们扭曲变形。他按下语音键,却什么也说不出,最终只发出一声受伤动物般的呜咽,远处钟楼敲响十二下,新的一天开始了,但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结束了。
祁野在医院的盆栽后面蹲了三天。他像只被遗弃的野猫,靠着外卖和自动贩卖机的饮料过活,只为了远远看沈念白一眼。那人每天准时出现在血液科,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但从未回头张望。
第四天清晨,祁野终于拦住了沈念白的主治医生。
"他最近...疼得厉害吗?"祁野问,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医生推了推眼镜:"你很久没来了?"
祁野的指甲掐进掌心:"...他不想见我。"
医生叹了口气,递给他一份病历复印件:"自己看吧。"
纸上密密麻麻的医学术语中,祁野一眼捕捉到"骨痛""出血倾向加重"和"镇痛方案:吗啡皮下注射"。在最后一页的治疗计划上,赫然写着:"临终关怀准备中"。
"他还能...多久?"祁野的视线模糊了。
"按这个进展速度,一个月左右。"医生犹豫了一下,"其实...他每天都问我们你有没有来。"
祁野的胸口像被重锤击中。他转身冲向病房,却在门口刹住脚步——沈念白正坐在窗边看书,阳光透过他稀疏的发丝,在地板上投下蛛网般的影子。那么安静,那么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消散。
祁野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陶瓷小猫——那是沈念白落在唱片店的。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沈念白转过头,眼睛在看见祁野的瞬间亮了一下,随即恢复死寂:"...你怎么来了。"
"来告诉你一件事。"祁野站在门口没进去,"我拿到罗德岛设计学院的offer了。"
这是真的,邮件今早刚到,全奖加生活费,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沈念白曾经说过,等祁野拿到offer要一起去吃那家很贵的日料庆祝。
沈念白的嘴角微微上扬:"...恭喜你了。"
"明年九月开学。"祁野继续说,声音平稳得不像自己,"你要来看我的毕业展。"
一阵沉默,窗外梧桐树的影子在地板上摇曳,像只挣扎的手,沈念白低下头,书本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好。"他最终说,声音轻得像羽毛。
祁野知道他在撒谎。就像知道那本《野猫与白鸽》最后一页的承诺永远不会实现。但他还是走上前,轻轻亲了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沈念白在他怀里抖得像片落叶,却没有推开。祁野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渗透自己肩头的衣料,但他假装没发现,只是更用力地收紧手臂,仿佛这样就能把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我恨你。"祁野在他耳边说,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所以你必须活着,好让我继续恨下去。"
沈念白没有回答,只是悄悄攥紧了祁野的衣角,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阳光透过窗帘照在他们身上,在地板上投下融合的影子,像极了漫画里那只黑猫和白鸽。
远处,不知谁的手机在放《Winter Light》,钢琴声像融化的雪水,静静流淌过这个残酷而温柔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