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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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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年到来之前，何明深正式入职了程静延的工厂，成了传说中那个空降的关系户，每天蹭程静延的车一起上下班，让这个传说变得更真。
其实何明深自己心里也附和着，如果不是程静延，按照面试时的表现，他就该出局了。
行政主管和小林明显被打过招呼，面试问题都是根据何明深背过的资料出的，可中间那位业务部的张经理，只提问两次，两次都是关于实际情况提出的问题，何明深从没做过这方面的工作，只能根据旁观的经验和推断勉强回答，对方的不满意溢于言表。
后来他听说这位厂内人称“怡姐”的面试官，不仅是业务部经理，私人身份其实是董事长夫人，也就是程静延的继母。“都是靠关系，偏偏有人就这么清高。”这话是何明深听物流部其他人说的，也是上了几天班后，他才知道，原来之前物流部的主管是程静延姑姑的儿子，因为犯错被降职到生产线去了。
物流部的办公区离仓库更近，是一栋单独的二层小楼，主管和副主管的办公室都在二楼，还有一间会议室，都挺宽敞的。
赵海图在的时候，他招进来的人整天在他的办公室里待着，会议室里还摆上了一张台球桌。赵海图走后，程静延让人事把这些人都清退了，台球桌自然也搬走了，剩下的要不是跟着副主管踏实做事的老员工，要不就是没犯过错却混日子的赵海图的“遗毒”。
何明深今天上班先去了趟办公楼，办好事往物流部走的时候绕了条近路，便听见小楼后面的院子里有几个人抽着烟聊闲篇。除了自己的名字，还听到了张经理、程静延和他父亲的事。
“你们在聊什么呢？”何明深改不了道，也不愿意听到这些闲话，干脆大方出现。
那些人就是人后过把嘴瘾，哪敢直接在当事人面前说出来，当下便灭了烟，一哄而散。
何明深头疼地叹口气，觉得这份工作开始有些棘手了。
张梦怡从仓库出来，就看见何明深站桩似的发呆，远远地问了一句：“小何，你在这儿做什么？”
何明深抓抓后脑勺：“副主管今天要去运输公司，但是下午仓库要盘点，我在想来不来得及。”
张梦怡一笑：“盘点的机会很多，你既然是主管，最好还是先跟运输公司那边见一面。”她听说何明深上班第一天就主动要求跟基层员工学习，对他的观感好了几分。张梦怡作为前辈多指点了一些：“物流的工作不仅要求你了解各个环节的具体情况，也需要有对全局的把控能力和组织能力。副主管在厂里二十多年了，你可以多跟他请教。”
见何明深一脸受教的样子，张梦怡又勉励了几句，往办公室去时，按了业务部所在的三楼，门开后却没出去，又按了五楼，敲响了总经理的门。
“进。”程静延盯着报表，略一抬眼，“怡姐，坐。”
没有正事，张梦怡很少主动找他，看他从电脑前移开面向自己，她便主动问：“何明深是你故意安排进物流部的吗？”
程静延避重就轻：“他刚好失业，又刚好合适。”
“一个只有行政和销售经验的人，你说刚好合适？”张梦怡不跟他打太极，“海图那件事确实做得不对，可我后来查过，他这种把戏不是一天两天，小林不至于看不出来，是你让财务那边按兵不动，等着海图出了这种无可挽回的事故，你好一举把他赶走，对吧？”问句结尾，实则已经是肯定的语气。
“这话怎么说的？”程静延哂然，“我要赶他走，不用搭上公司的利益和一条人命。”
张梦怡意识到自己的潜台词过于严重了，刚要说不是这个意思，就听到程静延轻飘飘地把话题又引回何明深身上：“明深确实没有经验，但他肯学肯干，相信大家都看在眼里。况且物流部不用多么锐意进取，只要踏实认真、配合度高就好了，这就是我觉得他合适的原因。”
张梦怡一顿，说：“那老刘这么多年的资历，主管这个位置也该是他坐，而不是何明深。”老刘就是物流部的副主管，“他也算熬了二十多年，一直在副职，人心里都是会有怨气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偶像剧里都用滥的台词，怡姐应该听过吧？”程静延面沉如水，看得张梦怡心里一惊，有些失态时，他忽然促狭地眨了眨眼，像刚刚说的都是笑话。
“你……”
“刘叔做副职可是从我爸那时就开始了，之后宁愿把赵海图放过去，也没给他升职，实在是不喜欢他，却又不得不念旧情。我这个做儿子的，哪能违逆父亲的心思。”程静延一脸正色，说得入情入理，张梦怡明知道他装模作样，却也无可指摘。
“一个厂里，哪个部门都重要，你把何明深放在领导的位置上，要是服不了众，怎么做到你要的踏实、配合？”张梦怡说。
程静延不以为意：“别小瞧他，何明深有他自己的方式。”
看他对何明深信心十足的样子，张梦怡不好再劝，沉默一瞬，从工作模式切换到知根知底的长辈，忍不住问：“你和他……”
“还不是。”程静延很快否认，但又留了余地，只说，“再看吧。”
张梦怡以为是怕她知道后跟他爸爸乱说，才这么模棱两可，神色有些黯然。“对了，元宝被他妈妈送回来小住，你爸爸让你哥今晚回去吃饭，你也很久没有回过家了，不如一起回去吧。”临走前，张梦怡说道。
程静延淡淡说：“老爷子要看孙子，我就不回去碍眼了。”
张梦怡在工作上能力手腕都不缺，生活中却连自己的感情都处理成一团乱麻，对程家复杂的父子关系更是一筹莫展，张张嘴想要开解几句，程静延又移到电脑前处理工作去了，她只得沉默地离开。
马上就是圣诞，圣诞一过又是跨年，虽然都是人们借以放松娱乐的噱头，但今年，程静延想要好好过一次。何明深面试后，程静延就十分正经地拿着面试结果给他发了offer，当晚就找了家不错的餐厅庆祝，两人都喝了酒，又找了代驾，图方便就都送到了锦江湾。第二天程静延就找了林昊，让他帮忙把老房子的行李，又原封不动送回去，到地方后林昊发现密码用不了，打电话来问，程静延让他去了另一边，才知道何明深住他旁边。
“你真看上他了？”林昊指挥工人把东西推到隔壁，看着空无一物的房子，他颇不理解地发问。
程静延嫌他用词轻佻，不虞地纠正：“是‘追求’。你当皇帝选妃呢？”
林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是搞不懂你们这群老派的人。”末了，他又提出另一个疑惑，“何明深知道你在追他吗？”
一阵无言，程静延挂了电话。
人人都看出程静延对何明深的特别，人人也都对何明深的不开窍感到心急，恨不得替程静延把话说开。程静延却耐心得过了头，好像并不打算再进一步。
程静延无意解释。因为这段感情并非突如其来，但说是日久生情也不对。另一个自己俯瞰着这段关系里的卑劣、冷漠、虚假，和关心、谨慎、心疼，这些情绪或许称得上好感乃至喜欢，却又缺少了说“爱”的激情，于是他开始犹豫，反复检视和剖析。程静延对一开始的靠近和后面的交往都能找出缘由，可友情何时质变——或者该问，这段感情究竟有没有质变，程静延毫无头绪、无从得知。
他还在斟酌、还在观望，保持现状想要细细品味，这超出掌控的奇妙感受。程静延不是那些爱情至上、把爱奉作圭臬的人，也不是被激素控制、求快求爽的激情动物。徐徐图之没什么不好，他想知道这种状态下，又会发生什么变化，带给他什么惊喜。
况且，程静延作为先知者，已然做好准备并已经开始享受，只顾自己的节奏推进，无异于剥夺何明深品尝这份滋味的权利。
慢就慢吧，程静延想，反正又不是停滞。
今晚可以和何明深去选一颗圣诞树和其他摆件，如果还有时间，可以逛逛街，何明深靠自己大概是永远也填不满衣柜的，还是让他帮帮忙吧。程静延开始期待起圣诞节和跨年了。
六点一到，下班下得略带急切的程静延收到了何明深的消息：【我和刘叔去运输公司了，等会儿得跟那边的人吃个饭。】除此之外，何明深还体贴地让程静延不用接他，他可以自己回家。
连办公室都没走出去，程静延看了消息，把外套一挂，重新坐回电脑前，今晚加个班把活儿抓紧做完，圣诞树又没长腿，明天再买也不迟。
又加了一小时的班，张梦怡忽然打来，程静延接起后是老爸的声音：“你架子不小，回家吃个饭都要人亲自去请你吗？”
程静延对这种语气早就免疫，手上不停，道：“加着班呢，走不开。再说，您要享受天伦之乐，我回去您还怎么乐？”
老爸倒是被他气到了，张梦怡劝了好半天，他才压着脾气问：“你就不能少气我？”
程静延认真思考后说：“估计难。”他懒得纠缠，直接问，“您就说吧，有什么事找我？”
电话那头空了空，像是拿着手机的人在走动，没多久，张梦怡就压着声音：“你爸爸就是想你了，想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吃顿饭。阿姨做好菜都没让端，一直在等你。”
程静延拿开屏幕一看，微信里张梦怡和大哥都发了消息。他不为所动：“想叫我回家吃饭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张梦怡无奈道：“你爸爸不许我们打电话。”一顿，“他就这个脾气。”
元宝可能知道张梦怡在跟程静延讲电话，玩具也不玩了，“蹬蹬”跑过去，两只手喇叭状放在嘴巴前，生怕程静延听不见地喊：“小叔！小叔！我是元宝！我好想你啊！我想你想得都饿啦！”
听到元宝清脆的声音，程静延冷不下心肠，“唉”了一声，妥协道：“你们先吃，我这就过去了。”
程静延紧赶慢赶开到别墅，元宝就小炮弹似的冲出来，弹射进程静延怀里，高兴得大笑。程静延挠挠他的小肚腩：“你个小人质。”
抱着元宝走进客厅，元宝忽然问：“人质是什么？”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都看向程静延，大哥接过孩子，轻斥道：“你就不能教元宝点好的？”
别管人质这招缺不缺德，程静延出现在这里，至少就证明是好用的。他敷衍地道了歉，接过阿姨给他盛的饭，元宝学着他的速度吃饭，把自己给呛到了，又引来一家人的怒目。
没见到人时，火再大也没地方撒，程静延坐在跟前了，老爸就开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等元宝顺好气被带去游戏室，老爷子就对程静延骂道：“有没有做长辈的样子！”
程静延心知这顶多只能算开场白，默不作声地咽下一口饭，等着正戏开始。
“听说你往物流部安排了一个叫何……”老爸看看张梦怡，张梦怡尴尬提醒，这段话的准星又转回了程静延身上，“何明深的，是你朋友？”
程静延：“是朋友，也是走正规程序招聘的，面试、考察一样不少，您有意见？”
招人时的面试，入职后的同进同出，以及毫不掩饰他们关系的做法，都表明程静延根本不打算瞒着任何人。工厂里除了张梦怡，还有姑姑和其他老员工，都是老爷子的眼线和耳目，会知道这件事再正常不过。
“那你表哥呢？”老爸问，“他要是回物流部，难不成要有两个主管？”
“赵海图不用回物流部了。”
老爸被他的语气弄得有些迷糊：“你是有其他安排？”
程静延放下碗，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说：“物流部坐不下表哥这尊大佛，他可以继续在生产线发光发热，也可以去姑父铺子里创造价值。”顿了顿，“当然，他也可以坐我的位子，在工厂指点江山。”他十分诚恳地看着老爸，说：“都看您的意思。”
这可不得了了，老爸一推自己的碗，碰倒了杯子，杯子一路滚落，旋即碎裂在地。厨房的阿姨和客厅的张梦怡都跑了过来，程静延仍是冷淡，心想这就是连锁反应。无法控制欲望的人，只会让一切无可挽回。
老爷子声若洪钟，“混账”“不孝子”之类都是陈年旧词，“精神病”“变态”几个词又重出江湖，程静延面不改色，置若罔闻。直到老爷子说出“我看你就是被何明深蒙骗蛊惑”，程静延才不耐地抬头，二楼的大哥抢先在走廊上不悦道：“每次都吵成这样，就不能顾忌着元宝吗？”
元宝好奇地扒着门往下看，和程静延对上目光后，怯怯地喊了声：“小叔……”大哥把元宝往房间里带，他却一直不松手，可怜巴巴地望着程静延。程静延抿了抿唇，仿佛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他走上楼，抱起元宝，连大哥都关在门外。
“爷爷坏，小叔你别伤心。”元宝软软的小手摸着程静延的脸颊，“元宝喜欢小叔！”
程静延摸了摸他的小脑壳，说：“小叔不伤心。”
元宝像故事里说“皇帝没穿衣服”的小孩，拆穿程静延道：“你骗人！”
程静延笑了笑，把元宝放在坐垫上，尽量平视着他说：“待会儿小叔要跟爷爷和你爸爸谈事情，我叫阿姨上来陪你，你别害怕。”他拿起一个玩偶，先点了下元宝的鼻子，才放进他的怀里。
“那你们还会吵架吗？”元宝抱得紧紧的，“每次你们都要吵。”
程静延说：“不会的。”
把元宝哄好后，程静延把阿姨叫上来，接着让大哥和自己一同下去。
老爸吃了药，抚着心口，连看也不愿意看程静延，大哥很不快地说：“又要说什么？”
程静延看着老爸，开门见山道：“您之前要谈财产分配的事吧？”
“这种时候谈这个干什么……”大哥说着就要起身。
“工厂我不打算接手。”程静延说，“您要自己管理，还是给怡姐或大哥都行，我只要股份但不参与管理，或者把我的份额折现。”
大哥愣住了，老爸也转过脸，眯了眯眼：“你闹什么？”
“您觉得厂子交到我手上，我既做得不好，也对不起您的老臣。而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想接手工厂。一件事如果双方都觉得亏本，那就该及时止损。”
“你就……”刚起高调，张梦怡就赶紧拍了拍老爸，替他接过话，“静延，你爸爸没有觉得你做得不好，只是怕你年轻，遇到事情不知道怎么解决，他想帮帮你。”
程静延：“六年了，如果我在这个位置上六年，还有这么多需要被‘帮助’的地方，那不正说明我该离开吗？”
张梦怡不知该说什么，老爸一时也没说话，大哥一直就没坐下过，丢下一句“工厂的事我不懂，你们聊吧”又要走，被程静延叫住了。
“都是爸的儿子，你还是大哥，不该分担分担吗？”程静延问，“大学毕业后你说要考研，考研结束后你说要结婚、要读博，博士毕业后爸让你回来帮忙，你说嫂子要生孩子。现在书也读完了，孩子也生了，婚也离了，该腾出空来了吧？”
大哥皱眉：“你发什么疯？”
凡是要占据谈话的控制权的人，必定先从精神状况攻击对方。程静延都快笑出来了，说：“为人师表，说话可要注意点。本来厂子要给你，你不愿意，所以把刚毕业的我骗……叫回来，怕你不平衡，转让了10%的股份给你。而为了锻炼我，让我从生产线开始，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学习观摩，前两年拿的是行政人员的基础工资，等到第三年我才拿到总经理的岗位工资。”他停了停，补充，“没有分红。”
老爸终于开口：“你不用算这么清楚，以后整个厂子都是你的。要是你觉得不平衡，我现在就可以……”
“不用。”程静延打断道，“‘付出才有收获。’您记得吗？小时候您常对我们说的话。这个工厂不是我创建的，我只管理了区区六年，受不起这么大的恩惠。可话又说回来，我好歹付出过，也该让某些人付出点什么了，不是吗？”
程静延没想过这番话会在这种情境下说出，也没想到会如此的平静，解脱或轻松都是太激烈的情感，他反而喜欢此时的心平气和。
“你们可以慢慢考虑，要我立刻离开也可以，要找其他管理者也行，但最长只等一年，期间有需要的话，我会全力配合交接。另外，我要跟您着重强调一下，”程静延站起来，先环视了一遍这个家，要说冷漠，没有比这里更冷漠的地方和人，他的视线最后落在始作俑者，他父亲的脸上，“我的性向从未变过。不是要威胁谁，也不是谁蒙骗了我。我要追求何明深，只是因为他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他站着，老爸坐着，但他还是以平视的态度，注视着这个堪称冷漠之最、自私之最的人：“六年前我就说过了，我回来不是因为我有错，也不是因为妥协和退让。”
那是因为什么？
老爸的嘴动了动，但他看着程静延的背影，没能问出口。
因为不值得，也不重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