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第 23 章 ...

  •   程静延在江边兜了两圈,终于熬过了烟瘾最重的时候。开到僻静处,他把车随意一停,走到栏杆边,对着黑漆漆的江面出神。
      这一侧还未开发到这里,路边没什么商铺店面,连路灯都半亮不亮,这个点都是散完步回家的居民,谁路过都要多看程静延一眼,生怕他想不开。
      但程静延什么都没想,就只是希望吹吹风透透气而已。也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想,大脑在清醒时反而受不了这种空白,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闪过很多事情。
      家庭和亲情是被反复咀嚼到味同嚼蜡的东西,过去程静延常常会把自己当做唯一的受害者,凭什么人人都过上想要的人生,却要求他牺牲。后来他知道“受害者”其实是一种叙事陷阱,一个人所受的伤害要经由第三方的认证,这个身份才能成立。如果“加害者”隐身,施加的伤害是无形的,那么这桩案件在程序上并不成立。
      他不能既是受害者又是证人。无法证明有人被害,那就没有案件,没有加害者,也没有受害者。这是一起自己走路摔倒的意外,程静延无法追责,没有任何人要对此负责,除了自己。
      友情是难以称量的一部分。里面可能塞了一万个人,程静延统称他们为“朋友”,但如果对面是利益,足够的利益的话,这些朋友们也可以是筹码。缩窄到小范围,他马上能想到几个名字,交换这些名字需要大到难以想象的数字,但并非不可交换。程静延同样接受自己变成筹码,不过最好同等、最好相当。
      何明深?
      大段的静默后,程静延想到这个名字,当他心里默念这三个字时,那张脸立即浮现了。轻而易举地,连他笑着哭着、动着睡着的样子都同时呈现,就像他的脑神经知道这个人的重要性,所以自发地记住了。
      要从他这里交换掉何明深的话,程静延给不出准确的估值。六位数未免太低,七位数……啧,八位数好像还不够……如果给的够多,资本家连吊死的绳索都能出售……如果何明深的对面是程静延,那么程静延本人大概会陷入犹豫,然后发笑。就像现在这样。
      程静延看见何明深打来电话时,还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直到有大爷路过时说“小伙子没听过铃声啊”,他才在电话挂断前堪堪接了起来。
      “程总?”
      不是何明深的声音。好在对面没有让程静延多猜,直接说:“程总,我是老刘。”
      程静延的思考能力回归正常,问:“你们不是和运输公司那边吃饭吗?出事了?”
      “没有没有……”老刘赶紧否认,“是何主管喝醉了,我问他住哪儿,我也不确定听没听对,他说住您那儿?”
      程静延直接往车上走:“你把位置发给我,我过去。”
      他们去的饭店程静延以前也来过,熟门熟路地进去,连服务员都认得他,带他往包厢走。老刘看见程静延简直像看见救星,说老婆催了好久,他叫的代驾都快到了。
      程静延迅速扫了眼,问:“其他人呢?”
      “饭局散了就走了。”老刘万般无奈地指了下没收的桌面,“就这么几瓶酒,谁能想到小何会醉成这样。”
      一提啤的,两瓶白的,看着多,其实整张桌子分一分也没多少,运输公司那几个人,程静延和他们吃过几次饭,酒水基本都是他们喝得多,除非这次是看何明深脸生劝酒了。
      程静延点点头,让老刘先走了。也有可能是何明深确实酒量不好,意思意思的两杯就不行,但也问不出来了。
      他一把扶起何明深,何明深醉得失去意识,差点滑下去,幸好他眼疾手快地捞住了。程静延处理过的醉汉不少,第一次见何明深这种醉得又深又老实的,不撒酒疯、没有力气、失去意识。他在一长条的何明深身上比了比,感觉怎么抱都危险,只能扛在肩上,把他蜷着放进后座,花了多一倍的时间才到家。
      何明深的背挨到沙发,像回到巢穴的动物,自动自发地窝下去,因为知道这里没有天敌和危险,所以把头和命门露出来也不要紧。
      程静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踱步到何明深面前,把一杯水喝出了酒的感觉,何明深就是摆在他面前的下酒菜似的,啜一口,就要看一眼。
      这杯水喝完后,他蹲在何明深面前,像考虑了许久,终于伸手碰了下何明深露出来的一截小腹。接触面太少,很久之后才能说出来的具体感觉是软。喝醉的人应该和被麻醉的人差不多,很难意识到这种轻微的触碰。程静延求知似的,把整个手掌都贴了上去,然后向下按了按。
      既软,也韧,能感觉到是经常训练的一副身体。不过是不是有点太瘦了,他一个手掌就差不多可以盖住,掌沿碰到了肋骨,有点明显。
      程静延的掌心,甚至那半边身体都被何明深暖热了,他抬眼去看何明深,只能看到他下垂的睫毛,和红得过分的嘴唇。有一种迟缓的欲望慢慢攀升,但何明深轻哼着翻了个身时,程静延拿开了手,把他的衣服拉了下来,从房间里给他拿了块毯子。
      半夜时何明深吐了一次,好在程静延有先见之明,提前放了垃圾桶,才不用大晚上清洁地毯,不过他怕何明深呛到,把恢复了一点意识的何明深带到卫生间漱口,然后摸着他的额头问:“你要洗澡吗?”
      “要。”何明深睁开眼看到程静延,不假思索地说。程静延便给浴缸放了中等水位的水,给何明深脱衣服时,他意识里关于羞耻心那方面的理智还在沉睡,所以配合地抬手抬脚,等到程静延说“可以了”时,他才坐进浴缸里。
      喝醉的人不能被独自留在浴室,程静延没有走,拿了他的毛巾,给何明深洗脸擦身:“这下你真的变成元宝了。”
      元宝还不满两岁的时候,大哥大嫂都要出差,居然出乎意料地把孩子和保姆往程静延家一送。元宝那时不亲人,但很亲小叔,洗澡的时候一直朝程静延伸手,说“要”。
      何明深不太弄得懂程静延的话,也没强求一定要懂,就像他觉得程静延在这里似乎不太好,可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好”和“开心”会同时存在,也就随它去了。
      “你跟我说了很多话,我都听不明白。”何明深忽然说。
      程静延便知道他梦见自己了,于是顺势问:“哪里不明白,我给你解释。”
      何明深想了想,想得头有些痛,程静延捧着他的脸说:“想不起来就算了。”
      “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了。”何明深说,他歉意地看着程静延,然后像看到很可怜的什么人或动物,小心翼翼地靠近着程静延,“他们给你的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要就不要了,你不要难过,好吗?”
      程静延停下了动作,没有问更详细的东西,何明深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变成细丝一样的东西,刮擦着心脏最酸软的地方,然后往经年沉疴里钻。不能说痛,但总归不太舒服,他觉得有些东西迟早、逐渐地会剥离出去,急也急不来。
      何明深也学着程静延,捧住了他的脸,让他回过神来,一定要答应自己。“我给你别的东西,你开心一点。”怕不够,何明深又加码。
      “是什么?”
      何明深又苦恼起来:“你喜欢什么啊……”他打了个商量,“不要太贵的行不行?我捡瓶子一个只能卖一分钱。”
      雾气蒸腾下,何明深的脸透着潮红,他的眼睛好像这十几年都没变过,透着忧虑、透着惶恐,把所有事情都当做了不得的重担,如果程静延说“不行”,他就会天塌了般承受不住。
      程静延捂住了他的眼睛,何明深的乖巧地闭上眼睛,把程静延的喜好,当做一个亟待揭秘的惊喜,然后他的嘴唇就被什么东西压了一下,抬手去摸的时候,只摸到了程静延的脸。
      何明深问:“什么东西啊?”
      程静延轻轻笑了笑,给出了几个形容词:“非常漂亮的、触手可及的、可爱天真的、坚韧勇敢的……”
      可何明深关心的只有一个:“那很贵吧……”
      程静延说:“是有点。”
      何明深脸皱在一起,用不多的神智想了很久,想到被程静延裹着放进被窝时才下定了决心,拉着他的手承诺:“可能有点久,但是等我有能力赚到钱,我一定给你买。”
      得到程静延的同意后,何明深安心地闭上了眼睛,程静延觉得这次他的梦里大概率不会有自己了,就像从待办事项里划掉的一行,于是洗过澡后,躺在了何明深旁边,争取成为第二天的首要任务。
      闹钟响时,何明深想要关掉,但头痛欲裂到连手都抬不起来,发出了很不高兴的哼鸣。没多久,从旁边伸出一条手臂,找到他的手机,按掉了闹钟,然后坐了起来。
      以为自己喝醉以后做了无法原谅的事情的何明深,都顾不上疼痛了,逼着自己睁开眼一探究竟,程静延指节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很寻常地对何明深道了声“早安”。
      何明深松了口气,等程静延下床给他倒水时,这口气慢慢的、慢慢的,又提了起来。
      “帮你请了假,不用急。”程静延把杯子递过去,没有松手,“拿得稳吗?”自然得像是如果何明深说不,他就可以这么喂水一样。
      何明深醉得最厉害的那段他完全没有记忆,但吐过之后的事情,连带那个万恶之源的梦都记得大差不差。他强撑着说“可以”,喝水时却一阵阵恍惚。
      放杯子时,程静延怕他拿不稳,做了个接的动作,手指相碰时,何明深下意识要松手,程静延用力握住时,把他的手也包住了。
      程静延漫不经心地一瞥何明深如临大敌的阵仗,做完拉开窗帘、定早餐之类的琐事,才在床边的沙发椅上坐下,泰然自若地对何明深一笑:“你是想说‘谢谢’吗?”
      合理推测是程静延送自己回家,并且吐的时候在旁边照看,以及……洗澡。何明深沉重地点了点头:“是……谢谢你昨晚做的事,麻烦你了。”
      “不客气。”程静延又问,“那你还要说‘对不起’吗?”
      何明深的思路转不了这么快:“呃,也可以说吧……对不起?”可马上,他坐了起来,拍球似的拍了下自己的后脑勺,皱着眉说,“不对啊……这句话该你对我说吧?”
      程静延不耻下问:“为什么呢?”
      何明深震惊:“你亲我了啊!”到底是谁喝醉了啊?
      程静延靠了回去,平心静气地说:“原来你记得,那就好办了。”
      “其实也不要紧的,哈哈。”认为自己反应过激的何明深,只想赶快揭过这件事,“就是意外嘛,我们都别放在心上就行,哈哈。”
      “‘可能有点久,但是等我有能力赚到钱,我一定给你买。’”程静延一字不差地把何明深的话复述一遍,“你自己说的这句话,你还记得吗?”
      “记得是记得,你是想好要什么了吗?”
      程静延“嗯”了一声,很专注地看着何明深,但因为他是背光,何明深看不清他的神色,便显得有些讳莫如深,无端让人紧张。
      “我喜欢同性。”和程静延给人的感觉相反,怕何明深听不懂,他说得很直白,“意思就是,我只能对男人产生欲望。”
      何明深强装镇定地点了下头,说:“我知道。”
      “你呢?”
      正等着程静延说些什么的何明深愣了愣,没想到问题可以像网球一样,打回他这里,触地反弹在眼前,要他挥拍再打过去。
      “我没想过……”何明深不确定这一球接得好不好,“这么突然问我的话,我好像对男生女生,都还没有过特别的感觉。”
      何明深总是用认真弥补天赋,程静延笑了笑,说:“那能麻烦你想一想,对我的感觉吗?”
      “马上就要给出答案吗?”
      “不用,你可以慢慢想,想透彻一点,”程静延说,“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来问我。”
      何明深还是觉得不对:“问你的话,不就是作弊了吗?”
      程静延冷静地说:“顶多是参考。”他给何明深举例,“比如我和别人的区别,对那个吻的感受,或者试想一下,我和别人谈恋爱时,你的心情是怎样的。”
      “不可以。”三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何明深忍住了,藏在了舌尖里。
      程静延站了起来,很高大,快要挡住何明深眼前的所有光线,但何明深似乎也不觉得害怕,在他走近的时候,何明深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他不会让别人这样做,也不会对别人的存在感到安心和舒适。何明深觉得像在吃很甜的软糖,一颗之后还想要一颗,牙都吃坏也行。何明深想程静延旁边站什么人都不太相衬,他也不想去想这种可能。
      题又不难,何明深根本用不上参考,可是他不敢交卷,并不是害怕考得太差,而是在做题时就有种全都会的自信,所以反而需要再好好检查几遍。
      程静延可能看出来了,也可能没有,他不是那么严厉而迫人的阅卷老师。他只是走了过来,想要给知识点收个尾。
      “我确实是要跟你说‘对不起’,虽然你说一定会给我,但我一时急切,等不及地尝了一下,你不要生气。接下来我会很有耐性地等,”程静延也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那个‘非常漂亮的、触手可及的、可爱天真的、坚韧勇敢的’礼物。”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