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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绽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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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谢昀拙嘴笨腮,毕竟,自幼与妻女聚少离多的是他,规重矩叠地苛女的是他,迫女配阴婚的亦是他,“你…近来可好?”
“尚可。”
“老太太?”
“她老人家执掌中馈,挺忙。”忙着挟私害命,好让谢宛给她的乖孙陪葬!“对女儿虽无热络,也还好。”好个棒槌!“何况,女儿谨遵爹的教诲,朝乾夕惕、从不懈怠,就没讨嫌。”这倒是真话。
见她蓄泪含冤,谢昀掉进愧疚诱导陷阱。
窗外雨浓,声似油锅炸鸡,让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京禧尤馋;她吞咽唾液,搪塞道:“爹请宽心,女儿既嫁,自当以薄家为准,多体谅、尊老敬长。”
谢昀总算捞着些慰藉:“那便好。”
若非饥肠作祟,能助她矫揉造作地硬坳疲弱,否则,饶是演技精湛,京禧亦恐会破功,毕竟,她虽守寡,却是簪缨世胄家的儿媳,昨晚潜遁出馆,光金银细软都满装1包袱——钱多还自由的富婆欸,简直爽翻!
而说起薄家,据族谱记载,原姓繁,最早的那位,可以追溯到700余年前渡江南逃而建的绥朝,叫繁起,是个游街串巷吆喝的挑担货郎,机缘巧合之下呢,救了现居叠翠岭的这位不死道士,因其襄助,逐渐成为富霸一方的商贾。
后聚沙成塔,富可敌国,历经数代,到以卖官鬻爵、敛财为兴的魏朝末,家主繁鼎熙偶获法器阴阳四辩骷髅,遂进献,以求改势,福荫后嗣。
经占卦,便改为薄,脱商籍,买官入仕。
先涉政。
再渗透军职。
军政皆抓,这是许多世家望族的惯例。
直到现今封建王朝覆灭,薄铭恺拥兵自重成司令,割据藩南六省、据守衢州。
繁家气运绵延数百载,虽造杀孽,却积善修福更多,功德簿厚的很,超抗造,所以,注定薄铭恺命不该绝——这也是谢昀拒去医院、但来叠翠岭的根源,因为池岸能给薄铭恺续命;而京禧趁机加塞随行,则是为拜谒大佬,诚求解惑。
池岸这位游戏bug级的大佬…
嗬。
分明脸嫩得能掐出水。
却被当吉祥物、拘在那胜似樊笼的香案供奉,当真是较那些受封建残余荼毒、而被迫裹脚的深闺小姐们,还要更凄惨。
但这事,又因人而异,薄允谦看他挺淡然。
也对。
池岸都凡胎永驻。
总要付出点相应的代价,才衬得这狗屁世道尚存公允,没糟糕到彻底烂根,仍有得救。
抬腕,食指卡进像拴狗绳的领带,勾着,使了劲,终扯松散,然后,单手解掉,薄允谦将领带随意地扔在座旁,后仰,松弛地倚在靠背,对池岸跟他命悬一线的爹、均无太多殷忧。
何晋见自家少帅兴致恹缺,止了话匣,却忍不住嗫嚅:【当真是摸不透少帅的秉性,怎地亲爹差点命丧爆炸,他却一副漠不关心貌?难道,还在因大少伦敦留洋遇灾、被烧得尸骨无存,司令跟姨丈商榷后,便给表姐许配冥婚,而忌恨?但,表姐他俩,纯粹年少打趣的媒妁之言,没谁当真啊。】他浮想联翩,等揣测完,然后,驴唇不对马嘴地跳跃式点评:“此趟巅南行,戴督军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次,薄允谦很淡地嗯了声。
何晋以为他倦怠,正欲说‘路途遥远,您眯会儿觉吧’…
却听薄允谦嗤笑道:“这抠搜的老滑头,想让我们出兵、去真枪实弹地拼命,还什么实质的好处都不肯割让,算盘打得挺响。”他眼睑半阖、语带谐谑,却虽慵懒态,若细辨,会发现目光如炬,宛如潜伏草丛狩猎的捷豹;戴戎若没太蠢,该知他只穿私服赴宴,便是婉拒的讯号,“等火烧得再旺些,出兵也不迟——戴戎如今只是南境遭殃,还渺不足道,待何时这火漫延到跟咱接壤的北边,他就该懂什么才是谈判应有的礼数。”
“那咱就揣着明白装糊涂?”
“拖字诀呗。”
“噢~”
“电话有说你表姐安然无虞吗?”对他哥的倒霉妻,薄允谦知要避嫌,却难免关怀,毕竟,曾有玩伴情谊;当初,他获悉这桩荒谬婚配后,也曾立即致电斥责,却终蚍蜉撼树,故此,亦哀其迫嫁的心余力绌,“谢莞如何?可有被恫吓?”
“老太太普济寺礼佛祈福未归,我表姐便作主操持,电话就是她打的,听着还好。”
眯眸,薄允谦语捎兴味:“她?”
何晋点头:“对。”
薄允谦存疑:【她没因惧觳觫、抱被藏身?强装镇定,挺难吧?】
而何晋,本就碎嘴,谈及谢宛,更是口若悬河,孔雀开屏般,引以为傲地追忆往昔:“表姐看着胆懦性弱,其实厉害着呢,我想吃桃,够不着,表姐就搬来高凳踩摘,我偷爬墙,不小心磕破腿,流好多血,是表姐给清创、包扎,她素爱读医书古籍,熟知许多药理,我…”
窗外夜色淤沉似棺椁。
车内却热闹。
何晋年纪虽轻,但调皮捣蛋的经历、能装满一箩筐。
他生母难产死逝、父亲另娶后,便被寄养在姨妈家,而每次闯祸,对他诸多照拂的表姐谢莞,便会帮着补救。
这,恰是薄允谦感兴趣的部分。
他以为遇见的是块羞怯顽石,没曾想剖开后斑斓绽彩,就很妙。
原来,他这见落红碾成泥会落泪、容易被惊雷吓瞪眼的寡嫂,甚是多面呢。
最终,噼里啪啦说累的何晋,头抵着窗玻璃,眼皮激烈打架,嘟囔声比婴语还难破解,也没说到他12岁那年,表姐高烧昏迷几日、苏醒后说身体里曾住过另一个人的关键。
记忆藏在时光的罅隙,易有疏漏。
就像他们千里奔徙赶往的衢城,那辆马车亦瞒过埋伏堵截,一路疾驰。
人默。
雨歇。
待送至后,谢昀便立即撤离,没徒劳地留守在这座寂阒的宅邸。
当然,也没回薄公馆,查实情、揪内鬼等后续,自会有人督办。
他该做的,是制造另1重假象——司令在医院抢救——那焚膏继晷、指示灯常亮的手术室外,他必须出现,才有说服力,而且还得合理编排说辞,来安抚薄家众位亲眷、震慑各方蠢动势力。
战斗,非但没在爆炸时戛然而止,还会一直持续。
京禧赖着没走。
却枯坐。
又近俩时辰后。
车队行至位居巅南跟蜀郡交界处的鹤唳山。
瞥向窗外的薄允谦,忆及席间猎奇,即此山藏有白色巨蟒,不禁又想起寻·蛇妖·妻700余载的池岸。
他舌尖顶腮,唇边翘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冷哼:“我爹这异常奸滑惜命的老狐狸呀,哪里甘当风流鬼,分明是仗着有池岸坐镇,就恣意妄为,觉得反正能被兜底。”
饿瘪还瞌睡得直栽脑袋的何晋:“啊?”
“没事,你睡。”
“喔。”
但何晋刚阖闭眼帘,就又听见句讥诮的吐槽,仍出自他那纨绔兵痞逆袭成战神的少帅:“祖坟庇佑,也不能瞎/搞啊。”
他想捧哏,嘴却像粘胶,便只能妥协入梦。
但,那梦粗制滥造般潦草。
难道跟鹤唳山常年雾瘴弥漫,据传致幻且有毒、还多妖精异怪有关?
何晋梦中呓语,道尽惘惑,讲给夜听;而夜的触角是风,风从覆雪的峰顶跌落,吹向山脚新修的省道,沥青路上车队浩荡,被堪护在中间的那辆别克、坐着薄允谦。
他决定等回衢城,便把此处藏有巨蟒的传闻、说与池岸——有念想误惹虚妄,就算结局又竹篮打水,总比死潭无波强。
撩眸,外瞧,只见破晓前的苍穹似干透的泼墨挂浆纸,硬挺得能戳烂肠肺。
叠翠岭。
府邸亦掩在浓雾。
而遥望夜空致眼乏的岑夏,开始对那盏镶以玻璃、外绘珐琅的戳灯颇有兴致,觉得它的光敞亮,像捣碎的鹰嘴豆泥。
但,作为无受邀、却冒昧登门的访客,守规矩总要讨喜些,所以,尽管她等得煎熬,亦没敢造次、乱摸瞎溜达。
最终,当庭外风袭菡萏,暗香浮动间,有一袭烟青纱袍的青年,朝此处缓步徐行。
只见他墨色长发仅缚红绸,霞姿月韵,仿佛画中谪仙脱框。
京禧虽脸盲症,仅能瞧出他年轻,对具体容貌,就认知模糊,没法跟游戏中的描述对号入座,但,有他爹的锐评——‘二十年前初见,他也这般模样,毫厘未变,连冷得掉冰渣的嗓音,都一如曩昔’当参考,基本可以笃定,是她惦记的神秘大佬。
识时务者为俊杰。
噗通。
因腿麻,京禧竟直接变作揖为滑跪。
倒惊得池岸拂袖顿步,讶意:“你这是做甚?”
就着跪姿,京禧抬头迎视,倏地便堕进那双秋潭般幽邃的漆眸,脊椎攀寒,她心窒,但转念一想,若非他有神通、能袒裼裸裎般勘透机缘,她又何必处心积虑地面见呢;打定主意,她重拾勇敢:“别说司令还苟延残喘,就算谋杀既遂、挖出来的是具尸体,您也能救活。”阿谀奉承无疑是最好的润滑剂,她用得顺溜,并希冀有效,“您既有重铸筋骨、起死回生的本领,还请为我指点迷津。”
净手焚香,池岸盘膝而坐,掷笅问卦。
京禧极擅等候。
何况,她也没别的辙。
作为捋清游戏进展及时间节点的NPC,她已亲验确实不受玩家掌控,但,如何能脱离游戏、答对这场诡谲的开卷考,仍毫无头绪。
倒无惧鬼蜮魍魉,她身正不怕影歪,奈何对蛮不讲理的耍赖,真·黔驴技穷,躺在床辗转反侧半宿,也借黑灯瞎火复盘许久,却,无破局之策。
怒极静衍。
倒让她学会以逸待劳的精髓。
因此,她设计随行,来叠翠岭面见大佬,诚求温馨提示、供解题答卷。
京禧虔敬:“我因何会来?”
“续缘。”
“呃…”好吧,溯源好比马后炮,所以,行动派的京禧更想知道结果,“那请问,我怎么才可以离开呢?”
“缘尽当散。”
“何时?”
“最是痴缠。”
对话跟打哑谜似的扑朔迷离,京禧恳请明示,但池岸慢条斯理地拾捡笅杯,只道一句:“多说无益。”
她云里雾绕。
然后,竟真的晕厥昏睡。
而操纵法器救薄铭恺遭反噬的池岸,卸力瘫坐,强撑着掐诀,行瞬移术,就像当初契机成熟、强薅她生魂进游戏附身一样,又把她传送回公馆,去应验这曙光破晓前的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