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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有意思的警官 ...


  •   骆归舟的话音落定,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成透明的冰棱,悄然悬在两人之间。他指尖捻着那枚裹着糖霜的面包,碎屑簌簌落在膝头也浑不在意,目光越过投向远处文市的繁华“海”中。

      严汀雨的思绪却在高速运转,像卷入了无声的漩涡。

      换作市局里任何一个老警员,面对骆归舟这样的存在——身份是模糊的雾,言行是待解的谜,连指尖的温度都透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早该将“危险等级”拔到最高。可此刻,在这里的是严汀雨。

      其一,是陈懿。那个在刀尖上行走半生、警惕性堪比猎豹的男人,竟肯让骆归舟这种浑身是谜的危险人物踏足内室,见他最珍视的妻子。这份默许,本身就是陈懿式的、沉默却分量千钧的信任。

      其二,是他自己那该死的直觉。从初见骆归舟的刹那,严汀雨心底某个角落便已给出答案。管他周身萦绕着多少未解的疑云,那直觉早已绕过理智,将这个神秘人悄然归了队。

      “还没想好?”骆归舟的声音拖着慵懒的尾调,指尖漫不经心地掸了掸面包碎屑,跟着打了个绵长的哈欠。眼尾泛起细碎的红,瞳仁被水汽浸得模糊,像蒙着层薄纱的深潭,瞧不出半分真切情绪,“严警官,我困了。”

      他撑着凳子扶手微微倾身,似是真要起身离去:“您要是还得再琢磨琢磨,那今天就先到这吧。放我回去睡个安稳觉,总比在这儿耗着强。”

      “等等。”严汀雨的声音及时响起:“以我们警方现在的准备,若要介入灰爷的案子,你觉得能走到哪一步?”

      骆归舟的动作顿在半空,缓缓坐了回去。方才的惺忪睡意像是被风吹散,眼底的水雾褪得干净,只剩一片凉薄的清明。“哪一步?”他轻嗤一声,指尖在石桌上轻轻叩着,节奏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第一关你们都未必过得去。”

      “灰爷那伙人的规矩比警局的章程还严。更何况人家现在草木皆兵。”他抬眼看向严汀雨,目光锐利如针,“你们既没有能递上去的‘投名状’,也没有内部人牵线举荐,光是想靠近那两个大傻个——半米之内,他们手里的棍棒或者子弹就先招呼上来了。这不是推测,是他们铁打的规矩。”

      指尖的叩击声忽然停了。“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们有本事在短时间内弄到投名状,要多久?三天?四天?还是五天?”他刻意拖长了语调,每一个数字都像重锤敲在人心上,“灰爷的货早就在待发名单上了,这几天足够他把东西转手十次。就算货没及时出,你以为他会等你们上门?”

      “道上的人都懂,命永远比货金贵。真等你们把准备做足,他早带着心腹躲进哪个连信号都没有的山沟沟里了,躲个五六七八年,你们找都没地方找。”

      骆归舟的话像淬了冰的针,精准扎破严汀雨心底最后一点侥幸。他说得不无道理——跟毒贩打交道,最耗不起的就是时间。

      一分钟的时差,可能是七八包毒品流入市场,毁了七八个原本完整的家庭;一分钟的时差,也可能是毒贩销毁证据、驾车逃窜,放跑七八个手上沾着脏水的罪犯。

      “那如果以突查酒吧的名义呢?”他看向骆归舟,声音里带着几分试探。

      骆归舟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底的冷静里掺了点嘲弄。“严警官,这话问得就不实在了。”他指尖在桌面虚点了两下,“你们私下里肯定查过那间酒吧吧?查过,心里就该跟明镜儿似的亮堂。”

      “那地方能成为灰爷的窝点,能在装修时就悄无声息挖出地下空间藏货,还能在你们文市市局各大官儿眼皮子底下屹立这么多年不倒——”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严汀雨微沉的脸色,“无非是靠你那纨绔卧底带回去的消息里提过的,那个穿得一身贵气的女人。她背后的背景、手里的后台,才是那酒吧最硬的保护伞。你们走正规程序去查,不出半小时就得被‘上面的人’以‘证据不足’打发回来,反而打草惊蛇。”

      严汀雨喉结滚了滚,骆归舟的话彻底印证了他的猜测。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那条路虽然险,却是唯一的选择:秘密潜入。

      可念头刚落,就又绕回了原点——潜入的前提,是过得了那层层关卡。他们缺的从来不是方案,是一个能省掉所有铺垫、不耗费半分时间的“投名状”,一个真正能带着他们连闯三关、摸到灰爷核心圈子的线人。

      严汀雨的目光牢牢锁在骆归舟身上,视线最终落在他喉结上方那道狰狞的伤疤上。光是看着,都能想见当年那把刀贴着气管划过时的凶险,以及他从鬼门关爬回来的狠劲。

      所有的犹豫在“时间”二字的重压下碎成齑粉。作为主办警官,他很清楚,常规侦查手段已陷入死局,再拖下去只会错失唯一的突破口。他喉结猛地一滚,压下心底最后一丝迟疑,声音因极致的冷静而显得格外沉实:“那如果是你呢?”

      骆归舟抬眼的瞬间,严汀雨已经往前逼近半步,目光锐利如审讯时的直视,带着不容回避的逼问:“以你的门路和对他们的了解,若由你牵头,有几分把握能带着我们的人,避开前门的守卫、通过地下空间的核查、最终摸到灰爷的货仓?”

      他刻意加重了“几分把握”四个字,这不是随口的问询,而是基于侦查困境的可行性评估——警方需要的不是模糊的“能”或“不能”,而是具象化的成功率预判,以此来快速判断是否要调整侦查策略、启用非常规线人。

      骆归舟抬眼望了他半晌,那双刚褪去水雾的眸子深不见底。忽然,他缓缓低下头,指节抵着唇角,一阵低低的笑声从指缝里溢出来。那笑声没有半分暖意,带着磨砂般的粗糙质感,像寒夜里荒郊野岭的风穿过枯木,透着股说不出的森然,竟有种疯子般的癫狂。

      笑声渐烈,不知过了多久,陡然转为一阵压抑的低咳。骆归舟猛地捂住左侧胸口,身体微微佝偻着,笑与咳交织在一起,每一声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添了几分透明,唇瓣泛着浅淡的青,唯有眼底跳动的疯意,亮得刺目,让严汀雨心头一沉,如坠寒窟。

      “小严警官啊……”他终于止住咳,声音带着咳后的沙哑,抬眼时,眼底的疯癫褪去些,只剩凉薄的嘲弄,“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往前倾了倾身,指尖在石桌上轻轻点着,每一下都像敲在严汀雨的神经上:“你现在,是在求一个与你不过三面之缘、身份成谜、背景空白、浑身上下都写着‘可疑’二字的人,带你闯毒贩的核心窝点。”

      “你想过后果吗?”骆归舟的声音带着笑意“从办案程序上讲,你这叫‘违规启用不明身份人员’,没有审批、没有备案,全程都是你的个人决策。”

      “一旦行动失败——”他刻意顿了顿,字字清晰,“轻则,你这辈子别想再碰一线,记大过、调离岗位,这辈子的从警生涯算是毁了。重则,若你的人折在里面,或是打草惊蛇让灰爷彻底逃脱,你要负的就是‘重大工作失误’责任,轻则停职审查,重则追究纪律责任甚至刑事责任。”

      “更别提,”他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万一我是灰爷的人呢?你带着一队警察送上门,那就是自投罗网。到时候,你不仅要承担所有后果,还要背上‘识人不明、酿成大祸’的骂名,你的团队、你的上级,都会被你拖下水。”

      “这些,你都想清楚了?”骆归舟直起身,目光扫过严汀雨紧绷的下颌,“用我,就是赌你的前途、你的名誉,还有你手底下兄弟们的命。”

      严汀雨迎上骆归舟的目光,瞳孔里没有半分游移,声音沉得像淬了铁:“我想的很清楚,我信你。”

      这句话落地的瞬间,骆归舟脸上最后一丝残余的笑意彻底僵住,整个人如同被惊雷劈中,周身的散漫气息瞬间散尽。他怔怔地看着严汀雨,喉结动了动,最终只余下一片死寂的沉默。

      “理由有三。”严汀雨主动开口,将这份信任拆解成不容置疑的逻辑链,每一条都带着警察特有的严谨,“第一,陈叔——陈懿,他是什么性子你我都清楚,能让你这种‘身份不明’的人靠近他的家人,这份默许就是最硬的担保,我信他的判断,更信你值得这份信任。

      第二,我观察到,你身上有狠劲、有秘密,却没有沾过血的戾氣。我从记事起便信任的直觉告诉我,你是同阵营的人,你是我这边的人。”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孤注一掷的决绝:“我承认,这是赌。赌职业生涯,赌命。但我赌的是我自己的命,自己的职业生涯,不是我手底下任何一个兄弟的,更不是你的命。”

      这句话像重锤敲醒了沉默的骆归舟,他终于抬眼,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行动方案我只定了一套。”严汀雨的声音压得更低,字字清晰,“就我们两个人去。我不会调任何队员跟进。就我们两个。他们只负责在外围接应。”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他直视着骆归舟,目光里是百分之百的托付,“带着我穿过三道障碍,直抵老巢。而我负责,在靠近灰爷核心区域时,记住沿途的岔路、守卫点位、通风口位置,把地形在脑子里过一遍。至于安全,你完全不用管,我的身手,会全程护住你的周全。”

      “哪怕我死,你的衣角也不会脏上一分。我会、也有能力保证你的安全。”

      说到这里,严汀雨的语气多了几分笃定:“还有你担心的酒吧核查问题,我有门路。只要我们确定了内部情况,确认了抓捕时间,我一个电话,一小时之内,‘例行治安检查’的审批手续就能下来,到时候我的人会拿着手续正门进入,配合我们的内部信号实施抓捕。”

      “他们的保护伞,我会、也有能力撕碎。”

      严汀雨目光锐利而恳切:“所有风险我一个人扛,你只需要做你擅长的事。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吗,骆先生。如果我用你,你的把握是多少?”

      骆归舟的目光胶着在严汀雨脸上,眼底翻涌的情绪汹涌,层层叠叠搅在一起,让严汀雨完全读不懂。

      下一秒,他忽然闭了闭眼,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像是将所有复杂心绪都严严实实地掩在了眼睑之后。再睁开时,那双眸子里只剩一片沉寂的清明,他轻轻吐出一口郁气,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笃定:“十成把握。”

      “十成?”严汀雨心头猛地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两个字里透着的狂傲,简直能刺穿暮色。他们要闯的不是普通的窝点,是灰爷的老巢——那个能把活生生的人做成人彘、手段狠戾到令人发指的毒枭,手下更是一群亡命之徒。别说十成,就算有人说有六成把握,都已是极限的自信。这种近乎狂妄的笃定,简直颠覆了他对“行动风险”的所有认知。

      可当他撞进骆归舟眼底时,所有的质疑都卡在了喉咙里。那双眸子里没有丝毫虚浮,反而燃着毫不掩盖的疯狂与锋芒——那不是赌徒的孤注一掷,是绝对的强者对猎物的掌控,是对这场凶险行动百分之百成功的、刻在骨子里的骄傲与笃定。仿佛灰爷的层层守卫、地下的复杂机关,在他眼里都只是随手可破的摆设。

      严汀雨喉结滚了滚,方才悬在心头的担忧,竟在这份近乎嚣张的自信里,悄无声息地烟消云散了。

      “但是。”骆归舟的话音陡然顿住,尾调拖得慵懒又绵长,像根轻轻勾人的线。他抬眼看向严汀雨,苍白的脸上没什么情绪,唯有眼底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试探,一字一句缓缓道:“严警官,我先说好,我很贵。”

      严汀雨对此似早有预料,脸上没有半分惊讶,甚至连眉峰都未曾蹙一下,只是极淡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钢笔——那支笔是限量款的手工制品,市价足以抵普通人半年薪水,于他却只是随手用惯的物件。目光掠过远处灯火璀璨的商业街,最终落在那栋直插云霄的地标大厦上,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还好,我有很多钱。”

      这话没有半分炫耀的刻意,反而带着一种融入骨血的从容。他既没提名下的连锁产业,也没说海外账户的数字,可那份“钱只是解决问题的工具”的底气,比任何直白的宣告都更有分量。仿佛骆归舟口中的“贵”,于他而言不过是买杯咖啡般简单的开销。

      骆归舟挑了下眉,眼底闪过一丝真切的兴味,却没接话,只等着他往下说。

      严汀雨显然清楚办案的规矩,话锋立刻转向合规层面,语气添了几分警察特有的严谨:“但报酬得走正规流程。我会立刻提交紧急线人申请,标注你的报酬需求,从市局缉毒专项经费里列支——私人资产介入公务不合纪律。”

      “不合纪律?”骆归舟忽然低笑出声,指尖在桌上轻轻叩了两下,打断了他的话。他往前倾了倾身,眼底的清明里掺了点狡黠的疯意,“那要是我不当市局的线人呢?”

      严汀雨眉梢微挑,刚要开口,就听见骆归舟继续道:“我不走那些审批、备案的麻烦流程,也不要什么专项经费。我只当你严警官一个人培养的线人——以后我吃饭、住店、哪怕买瓶水的钱,都问你要,你得供着我,十年,二十年,哪怕一辈子。”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目光直直锁着严汀雨:“简单说,我跟市局没关系,只跟你有关系。你用我,就得把我‘养’着。这样,还合你的‘纪律’吗?”

      骆归舟的话像颗烧红的炭,掉进严汀雨原本沉寂的心窝,烫得他指尖都微微发麻。那些字句在脑子里反复回旋,拆成碎片又重新拼凑,最终定格成最刺目的几个字——“以后……都问你要”“只跟你有关系”。

      十年,二十年,甚至顺理成章地延伸到一辈子。

      一股热意毫无预兆地从心底窜起,顺着血管往上涌,先是烫了喉结,再是烧红了耳根,连脸颊都泛起薄热。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喉间发紧,连呼吸都变得有些不稳。

      “一辈子”。这三个字被他在心底反复咀嚼,带着磨砂般的质感。凡人的一辈子不过短短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若要和眼前这个浑身是谜、眼底藏着疯与光的人绑在一起,日日“供着”,事事牵挂……

      严汀雨忽然觉得,这哪里是什么负担。

      这比任何一本万利的生意都赚。何止一倍,简直是成千上万倍的划算——用世俗的钱,换一个能勘破深渊、能并肩涉险的同类,换一段旁人求不来的羁绊。

      他猛地压下心底翻涌的热流,抬眼时,目光已沉得像淬了夜露的钢,直直撞进骆归舟的眼底。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半分闪躲,只定定地望了他两秒,然后缓缓点头,喉结滚了滚,吐出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哑:“合纪律。”

      骆归舟显然没料到他答应得如此干脆,挑着的眉梢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底的玩味褪去大半,只剩深潭般的探究。他往前凑了凑,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呼吸几乎要交缠在一起,空气中仿佛都飘着若有似无的张力。严汀雨甚至能看清楚他眼角那颗勾人的小痣。

      “严警官倒是爽快,”他声音压得低哑,带着点刻意的撩拨,“想清楚了?一辈子,可不是随口说说。”

      严汀雨没退,反而微微抬了下颌,目光掠过他颈间的疤,最终落在他殷红的唇瓣上,又迅速收回,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想清楚了。以后你的开销,我包了。”

      骆归舟盯着严汀雨紧绷却亮得惊人的眼尾,忽然低低地笑了。那笑声不像从喉咙里发出来,倒像从胸腔深处滚过的闷响,带着磨砂般的粗糙质感,缠缠绵绵绕在两人之间,将空气里的张力拧得更紧。

      他忽然倾身向前,两人鼻尖几乎要相触,呼吸交缠的瞬间,他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一字一顿地说:“严警官,我算是看出来了。”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锁在严汀雨泛红的耳根,指尖无意识地擦过石桌边缘,留下几道浅白的印子:“你和我,骨子里流淌的都是疯子的血。只不过我们疯的形式不一样。”

      “敢问哪一个警察,能用自己的前途、名声,甚至身家性命,去赌一个只见过三面的陌生人?”骆归舟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点病态的兴奋,眼底的疯意彻底撕开了伪装,像烧起来的野火,“为了抓一群毒贩,敢把自己的职业生涯架在火上烤,敢私藏线人、用自己的钱‘养’着隐患——这不是疯是什么?”

      他忽然笑出声,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怯懦,是因为窥见同类的狂喜:“你和我一样,都爱这刀尖上走钢丝的滋味。赌赢了,踩碎深渊,;赌输了,万劫不复。这种疯,比我这种不管不顾的疯,更他妈带劲。”

      严汀雨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类似消毒水的冷冽气息,混合着方才面包的甜腻,竟生出一种诡异的蛊惑。骆归舟眼底的疯与他心底的热撞在一起,像两团野火交融,烧得彼此都失去了退路。

      “严汀雨,你他妈……比我想的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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