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7 ...
-
那一夜，苏祈睡得并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时而是在图书馆江烬凶巴巴递过胃药的样子，时而是他月光下复杂迷茫的眼神，时而是那句低沉沙哑的“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最后，所有的画面都消散，只剩下掌心那杯姜茶残留的、虚幻的温度。醒来时，天光微亮。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华丽的吊灯，第一次没有立刻起身去扮演那个“完美”的苏祈。昨晚发生的一切，像一部不真实的默片，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江烬……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嚣张跋扈是他的外表，敏感尖锐是他的盔甲，那盔甲之下呢？是否也藏着不为人知的伤痕和……一丝笨拙的善意？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上他的心间。早晨下楼，餐厅气氛依旧冷凝。父亲苏明远看完报纸，抬眼看他，语气平淡无波：“论坛的帖子消失了。你处理的？” 苏祈拿着勺子的手一顿。帖子消失了？是江烬……他说的“处理”，竟然这么快？ “……嗯。”苏祈垂下眼睫，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有否认，心里却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感觉。他竟然真的做到了。苏明远似乎满意了这个结果，不再多问，只淡淡道：“做得干净就好。记住你的身份。” 身份。又是身份。苏祈低下头，安静地吃完早餐，第一次觉得这两个字如此沉重又刺耳。
---
走进南明校园，苏祈敏锐地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同。那些黏着的、探究的目光似乎少了许多，关于他和江烬的窃窃私语也几乎听不到了。看来帖子被删除得很彻底。他下意识地，目光在人群中搜寻那个高瘦不羁的身影。在通往教学楼的林荫道上，他看到了江烬。他依旧一个人走着，单肩挎着书包，耳机塞在耳朵里，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仿佛是心有灵犀，就在苏祈看到他的瞬间，江烬也忽然转过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苏祈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江烬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冰冷或嘲讽，也没有昨晚的迷茫和复杂，而是一种……近乎平静的深邃。他看着苏祈，没有躲闪，也没有挑衅，只是看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周围喧嚣的人流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阳光，树影，微风，以及那个隔着人群望向自己的少年。几秒钟后，江烬率先做出了反应。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嗤笑或无视，而是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着苏祈的方向，点了一下头。然后，他转回头，继续向前走去，仿佛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偶遇。但就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在苏祈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没有言语，没有冲突，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表情。但那一下轻微的颔首，却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苏祈心底那根最柔软的弦。它像是在说：“我看到你了。” 也像是在说：“早上好。” 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昨晚的一切不是幻觉，而那之后，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
物理课。老师再次强调了竞赛互助小组的重要性，目光在苏祈和江烬之间意味深长地扫过。 “有些同学可能已经私下开始了交流，这很好。希望你们能摒除偏见，共同为学校争光。” 苏祈坐在座位上，能感觉到身后某个方向投来的视线。他没有回头，但耳根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热。下课铃响，老师刚离开，一个纸团精准地划过一道弧线，“啪”地一声轻响，落在了苏祈的桌面上。苏祈一怔，抬头望去。江烬正懒洋洋地靠在教室后门的框上，手里还掂着另一颗纸团，见他看过来，用下巴指了指他桌上的那个，然后转身就走了。苏祈的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跳动。他迟疑地拿起那个纸团，慢慢展开。上面是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一行字，和他的人一样嚣张不羁： 【放学后。图书馆。老地方。别迟到。—江】命令式的口吻没变，但落款那个简单的“江”字，却莫名少了几分以前的戾气。苏祈看着那行字，指尖微微蜷缩，将纸条小心地抚平，然后夹进了常用的笔记本里。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感到抗拒和压力，反而……生出一点隐秘的、连自己都惊讶的期待。
---
放学后，图书馆三楼工具书区。苏祈到的时候，江烬已经在了。他没有像上次那样靠在一旁，而是坐在了桌子前，面前摊开着一本物理竞赛题集，眉头微蹙，似乎真的在看题。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两人对视一眼，空气有瞬间的凝滞，却不再充满火药味。 “……来了。”江烬先开口，声音不高，听起来甚至有点不自然。 “嗯。”苏祈在他对面坐下，拿出自己的资料。一开始，气氛依旧有些尴尬。两人各自看着书，没有交流。直到江烬用笔敲了敲一道复杂的力学题，眉头拧得更紧。苏祈抬眼看去，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这道题……需要先做辅助线分析能量守恒。” 江烬抬头看他。苏祈拿起笔，在一张草稿纸上轻轻画了几下，思路清晰，步骤简洁。江烬看着他的笔尖，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懂了。” 他没有说谢谢，但语气是平和的，甚至带了一点……受教的味道。接着，江烬也指出苏祈解题步骤里一个可以优化的细节，语气依旧直接，却不再带刺。阳光缓缓移动，安静的工具书区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极低的、关于解题思路的交流。没有争吵，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诡异的……平和与默契。他们依旧不是朋友，中间隔着太多的未知和鸿沟。但那些尖锐的敌意，似乎在昨夜那场仓促的阳台对话和今天这个安静的黄昏里，悄然冰释。一种微妙的新关系正在废墟上悄然建立。或许，那不仅仅是冰释前嫌。苏祈偶尔从题海中抬头，能看到对面少年低垂着眼睫、专注思考的侧脸。夕阳的金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和微抿的唇上，柔和了那些锋利的线条。他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丝细微的、陌生的、却不容忽视的甜。原来，剥开那些尖刺之后，靠近他，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糟糕。甚至……有点好。
（第七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