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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命运交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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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皇城,午后的阳光被高墙深深切割,落在太医院偏殿的青石地上,只剩下几块慵懒的光斑。
空气里熬煮药草的微苦香气和古籍的陈旧墨味交织,沉甸甸地压着,催人欲眠。
谢灵宇坐在窗边小杌子上,面前摊开一部极厚的药典,指尖正小心地抚过一行关于“百年血竭”药性的朱笔小注。
可那字迹却在他眼里慢慢晕开,模糊成片。
窗外遥遥传来的市井喧嚣,小贩的叫卖、孩童的嬉闹、甚至不知哪家酒楼飘出的隐约丝竹声都影响着他。
他悄悄抬眼,瞥了瞥不远处那位月白长衫的“游方先生”。
先生正凝神看着一卷竹简,侧脸清冷,睫羽低垂,仿佛整个人都已浸入那远古的智慧里,外界纷扰皆不能动其分毫。
谢灵宇抿了抿唇,指尖无意识地卷着书页一角,将那上好的宣纸卷起又抚平。
他终于忍不住,极轻地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站起身,动作尽量放得轻缓,对侍立在不远处、一个面容忠厚、身形精干的年轻侍卫使了个眼色,用气声道:“石砚,我……我有些气闷,想去外面……透透气。”
名叫石砚的侍卫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瞟向那位“游方先生”,显然极为忌惮。
谢灵宇连忙摆手,声音更轻,几乎只剩唇语:“就从后门出去,很快回来!先生专注,莫要打扰他。”
石砚面露难色,但看着小皇子那双写满了渴望与恳求、清澈见底的眼睛,终究还是硬着头皮,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他无声地挪步,护在谢灵宇身侧,两人像两只偷溜的猫儿,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绕过一排排高耸的书架,溜出了太医院那扇不起眼的角门。
门外的世界陡然鲜活起来。
喧嚣的声浪扑面而来,带着阳光烘烤石板路的热气、糖画的甜腻、刚出笼包子的肉香,还有各种各样分辨不清的、热闹的人间气味。
谢灵宇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点因久居深宫而积攒的郁气仿佛都被冲淡了些。他眼睛亮了起来,脸上不自觉地带了笑,好奇地打量着两旁琳琅满目的摊铺。
石砚却绷紧了神经,一手按在腰间佩刀上,寸步不离地紧跟着,锐利的目光不断扫视着摩肩接踵的人群,任何靠近的身影都会让他肌肉紧绷。
谢灵宇在一个卖面人的摊子前停下,看那老匠人手指翻飞,各色面团眨眼间变成栩栩如生的鸟兽人物。
他看得入神,没留意身后人群里,一个穿着扎眼红衣、黑发微卷的身影正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正是明世因。
明世因也瞧见了那摊子,以及摊子前那个穿着素雅、侧脸温润、看得目不转睛的少年。
他挑了挑眉,觉得这少年有点意思,那专注劲儿跟这闹市格格不入。他习惯性地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脚下方向一变,就朝那边晃荡过去,想凑近些看看。
几乎在同一时间,人群另一侧,一个玄衣冷面的男人正目光如冰刃般扫过街面。
顾屿的耐心正在告罄,皇城太大,魂印感应微弱模糊,如同大海捞针。
然而,就在他视线掠过面人摊子时,那个穿着素衣、正微微弯着腰看面人的少年侧影,猛地撞入他眼中。
那身形,那隐约的感觉……
顾屿周身冰冷的气息骤然一凝。
他脚步顿住,目光死死锁住那个身影,下意识就要迈步过去。
而明世因此时已溜达到谢灵宇身后,笑嘻嘻地伸出手,眼看就要拍上谢灵宇的肩头,嘴里还预备着说句什么逗弄的话。
石砚一直全神戒备,明世因那身红衣和过于扎眼的气质早已引起他的警惕。
见这人竟直冲殿下而来,还伸出手,石砚瞬间反应,低喝一声:“放肆!”
他一步踏前,格挡的手迅疾如电,精准地架开了明世因即将落下的手,另一手已将谢灵宇护着向后带了一步。动作干脆利落,透着军中练就的硬朗。
明世因的手被格开,愣了一下,随即那双眼里窜起一丝被冒犯的火气和新奇感:“哟呵?手挺快啊?”
他打量了一下石砚,又看向被护在身后、似乎才回过神、脸上带着些微受惊茫然的谢灵宇,笑容变得有些恶劣,“小公子排场不小嘛,碰一下都不行?”
这边的动静,清晰地落入了正欲上前的顾屿眼中。
他看到那红衣苗人试图触碰,看到侍卫格挡,看到那少年被护着后退时脸上闪过的些许无措。
几乎是本能,顾屿周身那刚刚因找到目标而略微收敛的冷厉气息控制不住地逸散出一丝,周遭空气温度骤降。
他迈步上前,玄色的身影如同破开浪涛的坚冰,周围的人群被那无形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纷纷退让。
石砚刚挡开明世因,立刻感到另一股更沉重、更可怕的压迫感从侧后方袭来。他猛地回头,看到顾屿正走过来,那双眼睛冷得像万年寒冰,正落在自己……以及身后的殿下身上。
石砚的心瞬间沉到谷底,额角渗出冷汗,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谢灵宇更严密地护在身后,持刀的手握得死紧,如临大敌。
明世因也感觉到了这股突如其来的冰冷气势,他诧异地扭头,看到顾屿,顿时乐了:“嘿!黑脸的,你也……”
他话没说完,就注意到了顾屿异常专注冰冷的眼神。
并非看向自己,而是死死盯着那个被侍卫护得严实的小公子。
明世因脸上的嬉笑慢慢收敛,眼里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和探究。
他看看脸色苍白、紧抿着唇的顾屿,又回头看看那个一脸茫然、似乎完全搞不清状况的温润少年,眼神变得玩味起来。
顾屿一步步走近,他的目光越过如临大敌的石砚,试图看清后面那少年的全貌,确认那魂印的感应。
他周身的气息因为急切和压抑而越发冰寒迫人,但他极力控制着,怕惊扰了什么。
他的脚步在离石砚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喉结微动,似乎想开口,却又不知该如何问询,只是那双眼睛,一瞬不瞬地锁着谢灵宇。
谢灵宇被石砚严实地挡在身后,只隐约感到前面似乎又来了人,气氛变得非常紧张。他轻轻拉了拉石砚的衣袖,小声问:“石砚,怎么了?”
石砚不敢回头,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两个气息迥异却都危险无比的男人,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公子,别出来。”
街市依旧喧嚣,但这一小片区域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割裂出来,陷入了诡异的僵持。
阳光晒得石板发烫,糖画的甜香依旧飘散,却驱不散这中心的冰冷与紧绷。
顾屿看着那侍卫身后隐约露出的衣角,心中的焦躁与一种失而复得的剧烈情绪翻涌碰撞,让他几乎难以维持表面的冰冷。
他必须确认。
他终于开口,声音因极力压制而显得格外低沉沙哑,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极细微的颤音:“你……”
然而,就在他刚吐出一个字的刹那……
“灵宇殿下!”
一声略显焦急的呼唤从人群外传来。
只见一个小内侍气喘吁吁地挤开人群跑过来,对着被石砚护在身后的谢灵宇躬身道:“殿下,您怎么在这儿?容先生发现您不在,正让奴才们四处寻您呢!”
“殿下”二字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僵局。
石砚脸色一变。
明世因猛地挑眉,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看向谢灵宇的眼神充满了惊奇和更浓的兴趣,嘴角重新勾起那抹看好戏的弧度。
而顾屿,在听到“殿下”和“容先生”几个字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的气息几乎控制不住地炸开一瞬,又被他强行摁了回去。
他的目光猛地从小内侍身上转回谢灵宇脸上,那眼神复杂得惊人,有震惊,有了然,有滔天的巨浪被强行压下后的死寂还有一丝忧郁。
谢灵宇被小内侍点破身份,又听到容丞在寻他,脸上顿时浮现出做错事被抓包的心虚和慌乱。
他也顾不得眼前诡异的气氛了,连忙对石砚道:“快,我们快回去!”
他甚至没敢再看顾屿和明世因一眼,拉着石砚的袖子,低着头,跟着小内侍匆匆挤出人群,朝着太医院的方向快步离去,像只受惊后急于逃回巢穴的小动物。
顾屿僵在原地,看着那抹素色的身影慌乱地消失在人群缝隙中,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明世因凑了过来,用手肘撞了一下顾屿的胳膊,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和不可思议:“喂,黑脸的,可以啊!你找的……居然是南国的小皇子?这下可真是……有意思极了!”
他拖长了语调,眼里闪烁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光芒。
顾屿猛地挥开他的手,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玄色的身影带着一股比来时更冷的寒意,迅速没入人流之中。
明世因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愣了一下,随即抱着胳膊,嗤嗤地低笑起来。
阳光依旧热烈,市集喧闹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