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追求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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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日子总是漫长而单调，时间像是被调慢了流速的黏稠液体，一分一秒都拖着沉重的尾巴。何疏影正望着窗外那棵开始泛黄的银杏树出神，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请进。”他以为是护士来换药。
门被推开，探进来的却是一张带着灿烂笑容的、有些陌生的年轻面孔。是陈阳。他手里居然也提着一个保温桶，和梦里叶风铭拿着的那个有几分可悲的相似。
“嗨！疏影哥，感觉好点了吗？”陈阳自然地走进来，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我问了江哥才知道你在这家医院。给你带了点鸡汤，我妈熬的，味道一绝。”
何疏影愣了几秒，才将眼前的人和婚礼上那个羞涩要微信的男生对应起来。他微微蹙眉，一种微妙的不适感悄然蔓延。
“我们……才刚认识吧？”他的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但语气里的疏离清晰可辨，“真的没必要对我这么好。”
陈阳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拒绝，或者说毫不在意，笑容反而更明亮了些，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不管不顾的直球劲儿：“因为我想追你啊！”
“……”何疏影彻底愣住了。
陈阳看着他，眼神热烈而坦诚，像是在陈述一个太阳从东边升起般的真理：“你真的特别好看，从在婚礼上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心脏狂跳！我绝对喜欢你！”
何疏影：“……”
他被这过于直白和迅猛的表白彻底无语到了。陈阳的话像是一堆突然砸过来的彩色积木，在他脑海里瞬间被拆解成了N个无法理解的小块，噼里啪啦地乱飞，又试图强行拼凑，却怎么都拼不出一个合理的逻辑图形。
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仅凭一面之缘，就如此笃定地宣称“绝对喜欢”？
病房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窗外的光线落在何疏影苍白的脸上，他的睫毛垂着，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他沉默了许久，久到陈阳脸上的笑容都开始有些挂不住，才终于抬起眼，非常认真、也非常疲惫地开口：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以为这足够明确，足以让这个一时上头的年轻人知难而退。
然而，陈阳只是顿了一下，随即立刻接口，语气甚至带着一种莫名的乐观和自信：“没关系啊！我知道！江哥跟我说了点。但那是过去式了不是吗？让我试试吧，好不好？说不定你会发现我更适合你呢？”
何疏影看着他眼中那种近乎天真的执着和热情，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像是站在一堵透明的玻璃墙后面，看着外面的人手舞足蹈、热情洋溢，却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产生任何共鸣。
他甚至懒得再去解释叶风铭对他而言从来不是“过去式”，而是一个盘踞在他心底、抽骨吸髓、让他无法向前也无法后退的现在进行时。
“你喝汤吗？还热着呢，我喂你？”陈阳像是自动忽略了何疏影所有的拒绝信号，伸手就要去开保温桶。
“不用！不用了，谢谢。”何疏影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往后缩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我……我自己来就好。”
他接过保温桶，却没有打开的意思，只是将它放在被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桶壁。
他不是不明白陈阳这种热情和直白或许很难得，也不是完全铁石心肠到对别人的好意毫无感知。他只是……不敢了。
叶风铭已经把他所有尝试去喜欢、去接受别人的勇气和力气都耗尽了。那个人像是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黑洞，吞噬了他所有可能滋生出的、对其他人的任何一点点兴趣和期待。
他生怕自己哪怕只是尝试着接受一点点陈阳的好意，命运就会跟他开一个残酷的玩笑——万一呢？万一就在他刚刚试着迈出一小步的时候，叶风铭就回来了呢？
那他该怎么办？如果他身边已经有了别人，叶风铭该怎么办？他自己又该怎么办？
那种画面光是想象一下，就让他觉得窒息般的痛苦和残忍。对叶风铭残忍，对那个“别人”残忍，对他自己更残忍。
所以他宁愿等。宁愿固执地、绝望地守着他心里那座早已荒芜的城池，等着那个也许永远不会回来的君王。
他宁愿一辈子就这样下去，也好过因为自己的动摇，而造成任何万分之一可能的错过和伤害。
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秋风鼓动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几片泛黄的银杏叶承受不住雨水的重量，慢悠悠地、打着旋儿地从窗口飘落。
像极了他不断下坠的心情。
陈阳后来又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何疏影大多没听进去，只是偶尔敷衍地“嗯”一声。最后，陈阳提出之后每天可以来给他送饭，何疏影才像是被惊醒一样，非常坚决地谢绝了。
“真的不用，太麻烦你了。医院有配餐，而且……我朋友也会送。”他撒了个谎，“谢谢你的鸡汤，也替我谢谢阿姨。”
陈阳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好吧……那你有任何需要，随时微信我！”
好不容易送走了陈阳，何疏影感觉比做了一整套复健还累。正好医生来查房，通知他去做几项最后的检查，如果结果没问题，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跟着医生离开了病房，仿佛要逃离那团过于炽热、让他无所适从的空气。
——
出院那天，天气反常地晴朗，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来，几乎有些刺眼。何疏影办完手续，独自一人站在医院门口，打车回了家。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他付钱下车，深吸了一口熟悉的、带着秋日凉意的空气，准备慢慢走回去。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不远处的便利店走出来，拐进了旁边的小路。
那个背影——高挑、清瘦、穿着一件熟悉的卡其色风衣，走路的姿态——
何疏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停止了跳动。血液轰的一下全部涌向大脑，又在瞬间褪去，留下冰冷的眩晕感。
叶风铭？！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几乎是踉跄着、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
“等一下！”他想喊，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只发出一点破碎的气音。
他跟着那个背影冲过了一个路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阳光太烈，晃得他眼睛发疼，视线里的那个背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就在他快要追上，几乎要伸手去拍对方肩膀的时候，那个人恰好转过头来，和旁边店铺里的人打招呼。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带着些许困惑的脸。
不是他。
何疏影猛地刹住脚步，站在原地，像是突然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世界的声音和色彩瞬间回流，嘈杂的车流声、行人的说话声猛地灌入他的耳朵，尖锐而刺耳。
阳光明晃晃地照着他，他却觉得浑身冰冷。
原来……不是他。
又一次。
他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何疏影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地挪回家，打开门，甚至没有换鞋，就直接把自己摔进了冰冷的床铺里。
脸深深埋进枕头，那里还残留着自己常用的洗发水的味道，没有一丝一毫别人的气息。
巨大的失望、漫长的等待、无数次认错人的尴尬和羞耻、以及那个无比真实却又虚幻的梦……所有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堤坝。
他再也忍不住，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挤出来，最终变成了无法控制的嚎啕大哭。
他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这几年所有的委屈、不甘、思念和绝望都通过眼泪宣泄出来。眼泪迅速洇湿了枕套，带来一片冰凉的触感。
“你到底在哪……”他哽咽着，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发问，声音破碎不堪，“你什么时候回来……叶风铭……”
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像最坏的猜测那样，你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生活，早就……早就把我忘了？
所以才会像人间蒸发一样，不留下一丝痕迹。
这个念头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捅进了他的心窝，并在里面残忍地转动。
哭了不知道多久，眼泪终于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疼痛和一阵阵的抽搐。何疏影瘫软在床上，眼睛红肿地望着天花板，胸口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漏着冷风。
止不住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脑海。
我好讨厌你啊，叶风铭。
我讨厌你让我这么难过。
我讨厌你让我变得不像自己。
我讨厌你给了我希望又彻底消失。
我讨厌我即使这样……还是没办法停止想你。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那场短暂的秋日晴朗，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寂静的灰暗，将他慢慢吞噬。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追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