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沉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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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拥抱持续了很久，久到何疏影几乎要错觉时间是否真的为他们停滞了一秒。叶风铭的手臂箍得很紧，像是要将这些年的错过和分离都挤压出去，又像是要确认怀里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而非又一个醒来即碎的幻影。
他的西装面料冰凉，带着秋夜的寒气，贴何疏影穿着单薄家居服的皮肤，激得他轻轻颤了一下。但透过那层冰凉，何疏影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传来的、同样剧烈而不稳的心跳，以及那怀抱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叶风铭的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呼吸沉重而滚烫。他一遍遍地、反复地在他耳边低喃，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磨过，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痛悔和哽咽：
“对不起……疏影……对不起……”
“是我来晚了……对不起……”
“对不起……”
每一个“对不起”都像是一根细密的针，扎在何疏影心上最柔软的地方，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疼。那里面包含了太多东西——是当年不告而别的无奈与歉疚，是多年杳无音信的亏欠，是看到他受伤躺在病床上的后怕与心痛，是错过他所有艰难时光的遗憾……
是何疏影曾经在无数个深夜里，渴望听到却又深知绝无可能听到的……来不及说出口的爱与解释。
何疏影的眼睛瞬间又红了，鼻尖涌上强烈的酸涩。他张了张嘴，有无数个“为什么”争先恐后地想要冲出口。
为什么当年走得那么决绝，连一句再见都吝啬给予？
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点消息都不肯透露？
为什么在他最绝望、最需要的时候，你从不出现？
为什么……现在又突然回来，打乱他好不容易才沉寂下去的一潭死水？
这些问题像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翻滚灼烧，几乎要将他吞噬。
可是，当他微微抬头，看到叶风铭近在咫尺的侧脸，看到他紧闭的双眼下那无法掩饰的疲惫与痛苦，看到他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睫毛，所有质问的话就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忽然不敢问了。
那双眼睛里藏着的沉重过往，那些他未曾参与的、叶风铭独自挣扎的岁月，像是一道巨大而狰狞的伤疤。他害怕自己的追问，会变成一把残忍的盐，狠狠地撒上去。那太残酷了，太伤人了。他宁愿自己继续被疑惑和委屈啃噬，也舍不得再去撕开对方可能尚未愈合的伤口。
他不接受这样的伤害，尤其这伤害是由他施加给叶风铭的。
于是，他沉默了。
最终，他用了点力气，轻轻地、却坚定地推开了叶风铭的怀抱。
温暖的来源骤然消失，秋夜的凉意重新包裹上来。何疏影没有看叶风铭的眼睛，只是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闷：“我……我去换件衣服。”
他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回了卧室，关上了门，背靠着门板，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
门外，叶风铭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手臂还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指尖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和触感。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化为一片深沉的、带着痛楚的温柔。
——
接下来的时间，仿佛被一种无言的默契所笼罩。
何疏影换好衣服出来，叶风铭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解开了领带最上面的扣子，安静地坐在客厅那张小小的沙发上，仿佛他本就属于这里。他没有问任何问题，也没有试图解释什么，只是用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的目光，默默地看着何疏影。
何疏影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视线飘忽，最终落在了画架上一幅未完成的画上。他走过去，拿起画笔，蘸上颜料，却只是对着画布发呆，一笔也画不下去。
叶风铭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被柔和灯光勾勒出的清瘦轮廓，看着他那截白皙脆弱的脖颈，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胀。
晚饭是点的外卖。两人沉默地坐在餐桌前，吃着简单的饭菜。何疏影胃口不好，吃得很少，慢吞吞地数着米粒。叶风铭吃得也不多，大部分时间，他都在看着何疏影，眼神里的情绪浓得化不开。
吃完饭，何疏影窝进沙发里，打开了电视，漫无目的地切换着频道。叶风铭自然地坐到他身边，隔着一个恰到好处的、不会让他感到压迫却又触手可及的距离。
电视里播放着喧闹的综艺节目，但似乎谁也没有看进去。
空气里流淌着一种奇怪的静谧，并不尴尬，却充满了未竟的话语和沉重的心事。就像很久以前，他们还是少年时，常常并排躺在学校空旷的操场上，看着星空，谁也不说话，却觉得彼此的心靠得很近。
只是现在，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个无法轻易说出口的秘密。一个背负着沉重的过去和不得已的苦衷，一个积压着多年的委屈和不敢触碰的疑问。
直到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电视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何疏影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渗出生理性泪水。他揉了揉眼睛，准备起身去洗漱睡觉。
一直沉默的叶风铭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我睡哪？”
何疏影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轻声回答：“客房。我给你拿被子。”
他走向储物间，抱出一套干净的被子枕头，走向客房。叶风铭跟在他身后。
铺床的时候，叶风铭站在门口，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忽然又问：“为什么瘦了这么多？”
何疏影铺床单的动作没有停，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胃不好。老毛病了。”
叶风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痛色。他沉默了几秒，看着何疏影直起身，似乎准备离开，终于鼓足勇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和小翼翼：
“过得好吗？”
何疏影的背影僵了一下。他没有转身，良久，才非常轻、非常诚实地吐出一个字：
“不好。”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锤子，重重砸在叶风铭的心上。他深吸一口气，向前迈了一步，几乎站到了何疏影的身后，声音低哑得近乎耳语：
“那……让我今晚跟你一起睡，好不好？”
何疏影猛地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叶风铭的眼神里没有半分狎昵，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担忧、恳切和一种深怕被拒绝的不安。“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就一晚。我保证什么都不做。”他补充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卑微，“就像……就像以前一样。”
何疏影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太多他读不懂却让他心脏抽痛的情绪。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几圈，最终却鬼使神差地变成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
“……好。”
——
主卧的床并不大。两人平躺下，中间隔着一道小心翼翼的缝隙，背对着背。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线柔和地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空气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以及自己胸腔里那无法平息的、过于响亮的心跳。
谁都没有睡着。
身体保持着距离，但心中那些被严密包裹的、沉重的小秘密，却仿佛因为这前所未有的靠近而裂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无数纷杂的思绪、压抑的情感、未曾宣之于口的思念和委屈，化作无形无质的丝线，悄无声息地从那道缝隙中弥漫出来，随着安静的空气，在两人之间的狭窄空间里缓缓飘荡，缠绕，交织。
它们无声地诉说着这些年错过的时光，无声地叩问着对方的心门。
何疏影睁着眼睛，看着墙壁上被灯光投下的、叶风铭背影的模糊影子，鼻子一酸，悄悄蜷缩起了身体。
背后的叶风铭，同样睁着眼，听着身前人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呼吸变化，手指紧紧攥住了身下的床单，眼眶滚烫。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