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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决策与推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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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城,傅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一如傅斯渊此刻的心情。他刚刚结束一个冗长的跨国视频会议,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试图驱散连日来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说的焦渴。
高强度的工作和内心的焦躁,让他眼下浮现出淡淡的青色,使得那张一贯冷峻逼人的脸,透出几分罕见的倦怠感,却奇异地并未折损其魅力,反而增添了一种成熟男性特有的、略带沧桑的吸引力,如同经过淬火打磨的金属,更显深沉。
宋临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刚通过特殊渠道获取并打印出来的简报,脸色有些微妙。
“傅总。”宋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但细听之下,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仿佛在评估一枚即将投入静水、不知会激起何种涟漪的石子。
“说。”傅斯渊没有抬头,指尖仍用力按压着眉心,那里仿佛锁着化不开的沉郁。
“我们通过……特殊渠道获悉,”宋临斟酌着用词,既要点明信息可靠性,又不能暴露过于具体的手段,“枢光科技内部已做出最终战略决策,将启动全面回国计划。核心研发中心和关键高端制造部门将迁回国内,预计首选定点在海城城东的高新科技园区。慕尼黑总部保留,但职能将转变为海外市场拓展、技术合作桥头堡及部分前沿基础研究。”
办公室内的空气瞬间凝滞,仿佛被抽真空。
傅斯渊揉按太阳穴的动作猛地顿住。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锐利地射向宋临,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震惊、错愕,以及一丝被刻意忽略的……被排除在外的刺痛。
“回国?”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得可怕,像是在确认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全面回国?落户海城?”
“是。决策层级很高,已进入实质性推进阶段。”宋临肯定道,并补充了关键信息,“周慕白那边已经开始动用其深厚的人脉和政商资源,在国内为其铺路,动作很快。”
几秒钟的死寂。落针可闻。
“他居然……”傅斯渊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波动而有些嘶哑,胸膛微微起伏,显示其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他居然一点风声都没透给我!”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近乎委屈的情绪,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冲刷着他刚刚建立不久的心理防线。
海城峰会后的那次视频会议,他自认为已经最大限度地放下了身段,表现得足够平等、足够尊重,甚至带着几分他不熟练的、小心翼翼的讨好与试探。他以为那至少是一个破冰的信号,是他们之间关系可能走向新阶段的开始。
可结果呢?顾言蹊转头就做出了如此重大、且与他息息相关的战略决策,却将他完全蒙在鼓里,彻底排除在他的计划之外!仿佛他傅斯渊,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甚至需要刻意防备的“外人”!
这种被彻底忽视、被摒弃在其核心圈层之外的感觉,比任何直接的对抗和尖锐的拒绝更让他难以忍受。就像一记无声却力道千钧的耳光,狠狠扇在他那刚刚学会一点“平等”姿态、还带着试探性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愤怒和委屈过后,另一种更为熟悉、也更为强烈的情绪迅速滋生、蔓延——一种猎人发现追踪已久的猎物终于要主动踏入自己领地的、隐秘而兴奋的期待,夹杂着势在必得的掌控欲。
他回来了。不是短暂的商务访问,不是蜻蜓点水式的考察,而是真正的、带着核心家当和未来规划的回归。物理距离将被无限缩短。顾言蹊将再次长时间地、高频度地活动于他影响力所能无缝覆盖的范围之内。这意味着……他有了无数更便利、更自然的机会去接近他,观察他,渗透他的生活,乃至……重新编织一张更精密、更柔软的网,将他一点点地、重新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猎人要捕猎,猎物离得近,才好下手……圈在自己的地盘里,才最安心……”一个冰冷而势在必得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冒了出来,带着一丝扭曲的快意和偏执的满足感。
他脸上阴晴不定,各种情绪激烈交锋。刚刚被宋临艰难点醒而建立起来的那点脆弱的“平等”意识,在这巨大的失落感和更原始强烈的占有欲冲击下,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几乎瞬间瓦解。骨子里,那个习惯了掌控一切、要将所有在意之物都牢牢钉在自己视野范围内的傅斯渊,并没有真正改变,他只是为自己披上了一层更迷惑性的外衣。
宋临垂手立在原地,将傅斯渊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他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甚至生出几分无奈的感慨:“傅总这情路……怕是比自己搞定那些百亿并购案还要坎坷。嘴上说着要改,要平等,可真到了节骨眼上,这深入骨髓的掌控欲和狩猎本能,还是冒了头。人哪,真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尤其像傅总这样习惯了主宰一切的人,让他学会真正放手、平等去爱,怕是比登天还难。这条路,且有的走呢,只怕会越走越偏……”
几分钟后,傅斯渊强行压下了所有外露的激烈情绪,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决断面具。只是那眼神深处,比平时更多了一丝晦暗难明的偏执和志在必得。
“知道了。”他声音冷硬地开口,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他既然要回来,国内这条路,可没那么好走。光是政策、审批、落地衔接,就够他喝一壶的。”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俯瞰着脚下如同精密模型般的城市,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近乎专制的强势。
“宋临,”他下令,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心,“动用一切资源,人脉、资金、影响力,无条件为枢光科技回国落户,扫清所有政策层面的障碍。特别是高新企业认证、顶尖人才引进绿色通道、配套的土地使用审批、还有海关对于他们那些精密仪器和设备快速通关的永久性备案,所有这些关键环节,我要看到最高优先级的一路绿灯,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全部搞定。”
宋临心中凛然,知道这绝非易事,但依旧立刻应道:“是,傅总。我立刻去协调各方资源,全力推进。”
“等等。”傅斯渊叫住他,缓缓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一字一句地强调道:“记住,要做得干净、自然。通过可信的第三方、有影响力的行业协会、或者积极主动的地方招商部门去推动,多重渠道分散操作,绝不能让他察觉到任何一丝傅氏直接干预的痕迹。我要的是结果,但过程必须绝对隐形。明白吗?”
他要“帮”他,却不要他知道。他要为他披荆斩棘、铺平道路,却要将自己彻底隐藏幕后,做一个无形的推手。这是一种极其扭曲的“奉献”,也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掌控”——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无形地将顾言蹊未来的发展轨迹,与自己紧密捆绑,让他即便翱翔,也始终无法脱离自己精心构建的、无处不在的影响力荫蔽,直到他再也无法离开。
“明白。我会处理得滴水不漏。”宋临低头领命,心中那声叹息却更重了。傅总这哪是学会了平等?这分明是换了一种更迂回、更隐蔽、也更偏执的方式,想要重新织就一张更大、更无形的网,将那只一心归来的鹰,罩在自己可控的天地里。这情路,何止是不好走,简直是走入了一片自我编织的迷雾森林。
……
与此同时,R士,S黎世远郊的疗养院。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房间,温暖而宁静,与海城办公室的冰冷算计形成鲜明对比。顾言蹊坐在妹妹顾念的床边,正细心地削着一个苹果。他穿着柔软的白色毛衣和休闲裤,整个人笼罩在暖融融的光晕里,平日里在商场上那份迫人的冷峻和锐利被尽数收敛,显得格外温和耐心,眉宇间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松弛。
“哥,你真的决定了吗?”顾念靠坐在床头,脸色虽然依旧缺乏血色,但精神却很好,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哥哥,里面盛满了依赖与信任。
“嗯。”顾言蹊将削好的苹果切成整齐的小块,放在精致的骨瓷碟子里递给她,动作轻柔,“国内现在的市场环境和创新氛围今非昔比,机会很多。而且……说到底,那里才是我们的根,回去是迟早的事。”
“太好了!”顾念苍白的脸上泛起开心的红晕,她拉住哥哥的手,声音虽轻却充满期待,“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回去了?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想和你在一起,回我们自己的家。”
顾言蹊看着妹妹眼中纯粹的渴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触动。他反手握住妹妹冰凉纤细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温暖她,柔声道:“当然要一起回去。哥怎么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已经让Lisa联系国内最顶尖的医疗团队和康复中心,等那边一切都安排妥当,我们就回去。到时候,给你找一个带阳光房和院子的房子,你可以种你最喜欢的绣球花和薄荷,好不好?”
“真的吗?”顾念的眼睛瞬间亮得像盛满了星辰,苍白的嘴唇因为激动而有了些许血色,“哥,你真好!说话算话!”她像个终于得到期盼已久承诺的孩子,笑得无比满足而纯粹,驱散了病容带来的憔悴。
看着妹妹开心得如同孩童般的笑容,顾言蹊觉得一切艰难的权衡与抉择都是值得的。他要给妹妹的,不仅仅是最顶尖的医疗支持,还有一个真正安稳、充满阳光、有归属感和生活气息的家。
“不过,念念,”顾言蹊语气稍稍严肃了一些,带着兄长的叮嘱,“回国初期,哥哥可能会非常非常忙,有很多很多事情要从头做起,要搭建团队,要应对各方关系,可能不能像在这里一样经常陪在你身边。”
“没关系的,哥!”顾念用力摇头,眼神异常坚定,“我知道你要做很大很大的事情,要管理那么大的公司。我能照顾好自己,我保证按时吃药、做康复,而且还有专业的护士姐姐和阿姨呢。你不用担心我,努力去工作就好!我要看着我哥,成为世界上最厉害、最了不起的企业家!”
妹妹的懂事、支持和毫无保留的信任,像一股温暖清澈的泉水,滋润着顾言蹊因重重压力和责任而有些干涸紧绷的心田。他伸手,极其温柔地揉了揉妹妹的头发,眼中满是宠溺和欣慰。“好,那我们就说定了。”
阳光洒在相依为命的兄妹二人身上,勾勒出一幅温馨美好、充满希望的画面。然而,在这份温馨与希望之下,顾言蹊心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忧与审慎。
回国之路,真的会如预期般顺利吗?那些潜在的、错综复杂的政策壁垒,那些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那些需要重新搭建的人脉网络,还有……那个心思深沉、喜怒难测的傅斯渊。他不知道对方在得知他回归后,又会作何反应?是继续之前的刁难,还是……
他甩了甩头,将不必要的忧虑压下,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无论前路有何艰难险阻,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念念,也为了枢光的未来。
只是,此刻的他并不知道,那条他预想中需要步步为营、谨慎开拓的归国之路,早已被一只无形而偏执的手,凭借着巨大的能量和扭曲的“好意”,悄然铺上了一层看似平坦顺遂的伪装。而那位刚刚学会一点“平等”却又迅速滑回“掌控”的铺路人,那位站在海城之巅的猎人,正凝视着自己的领地,耐心等待着猎物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