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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烽玉情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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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忧低头看去，月光下，一枚和田青玉雕就的柳叶静静躺在掌心，叶脉纤毫毕现，叶尖微卷如新月，流转着内敛而温润的光泽，如同被珍藏了千年的春水。触手生温，显然已被他的体温焐了许久。
她愕然抬首：“你怎么有……”
常惠目光沉沉：“家祖曾是卫大将军麾下一屯侯，随大将军北击匈奴，立有微功，此玉是当年所得赏赐的一部分。世事变迁，家道几经波折，至家父手中时，已是所余无几。家父临终前将此玉传下，嘱为念想。”他顿了顿，“惠身无长物，唯此玉与一片真心，可托付于小姐。”
解忧心头剧震，紧紧攥住那枚温润的柳叶。她抬眸，迎上他灼灼的目光，将玉叶紧紧贴在心口，用力点头：“我等你。玉在，心在。”
数日后，常惠向楚王辞行。他怀揣着那枚刻字的竹牌，背起简陋的行囊，孤身踏上了通往西北边塞的漫漫征途。尘土飞扬的官道上，他将那枚竹牌紧贴着他的胸口，最后一次回望楚王府那森严的轮廓。
朔方郡的风，裹挟着粗粝的沙尘和铁锈般的血腥气，日夜不息地刮过低矮的夯土城墙。常惠褪去了楚王府的仆役短褐，换上了沉重的皮甲——他被编入朔方郡都尉李息麾下。
最初的日子，是筋骨撕裂般的操练和戍堡间无休止的巡弋。朔方的夜，冷得能冻裂石头。常惠裹着薄毡蜷在烽燧角落，怀里紧贴着那枚刻着“惠”字的竹牌。竹牌的凉意抵着心口，却奇异地生出暖流，驱散寒夜。他咬着牙，将校场上练就的骑射功夫发挥到极致，在一次小规模遭遇战中，他孤身断后，箭无虚发，硬生生阻住了一队匈奴游骑的追击，救回了同袍。
他被提拔为什长，有了自己的小队。他开始刻意留意匈奴人的呼哨、旗语，甚至偷听俘虏零星的对话。几个月后的一个黄昏，他坐在烽燧残破的垛口下，看着血色的夕阳沉入广袤的戈壁。怀里的竹牌被焐得温热。他摸出随身携带的、磨得光滑的竹片和炭笔，借着最后的天光，一字一句，刻下心事：
解忧吾卿：
朔风寒彻骨，幸有卿念暖胸臆。惠托身锋镝，幸得李都尉不弃，擢为什长。北地风沙割面，犹忆楚园月下温存。胡骑狡黠，惠日察其语声旗号，冀有所用。每望南天，心如离雁，唯盼功成，锦衣归楚，践旧日池畔之诺。死生契阔，此心匪石，卿当珍重，待我凯旋。
惠顿首
他仔细卷好，用油布层层包裹，再郑重地塞进一个坚韧的皮囊。次日，他寻到一个即将押送粮秣回中原的驿卒，千叮万嘱地将皮囊和一袋辛苦攒下的军饷塞进他怀里。
快马卷起黄尘，沿着蜿蜒的官道向东疾驰。驿卒行了数日，已近上郡地界。时值正午，烈日灼烤着空旷的原野，只有单调的马蹄声和风掠过枯草的沙沙声。官道两旁是连绵的低矮土丘。
驿卒忽然勒了勒缰绳，坐骑的速度慢了下来。太静了。连惯常的鸟雀声都消失了。他眯起眼，锐利的目光扫过左侧的土丘——几块散落的、被啃得异常干净的羊骨？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他猛地一夹马腹，右手同时探向腰间的角弓和箭囊！
“嗖——！”
“噗嗤！”
破空之声几乎与利刃入肉的闷响同时传来！一支乌黑的狼牙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精准无比地从后方射入，穿透了他的皮甲，深深扎进他的后心！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从马背上掀飞！
驿卒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重重砸在滚烫的尘土里。他抽搐了两下，瞪大的眼睛死死盯着灰蒙蒙的天空，口中涌出带着泡沫的鲜血。怀中的皮囊滚落出来，沾满了血污和沙土。
几道迅捷如鬼魅的身影从土丘后跃出，穿着杂乱的皮袍，脸上涂着油彩。为首一人捡起皮囊，掂了掂，又粗暴地扯开驿卒的衣物搜寻财物。随后他们翻身上了驿卒的马和自己的马，朝着北方的地平线绝尘而去。
朔方郡，烽燧的瞭望台上，常惠的目光一次次投向东南方。数月过去，杳无音讯。朔风如刀，刮得脸生疼，却不及心底那越来越深的冰凉。
焦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啃噬着他。他再次坐到垛口下，借着昏黄的油灯，重新削制竹片。这一次，炭笔落得更沉，字迹更深。
解忧卿鉴：
前书托驿，久无回音。朔方雁断，惠心焦灼如焚。塞上风霜，未改初衷。刀兵险恶，唯念卿安。若得片语，胜却万金。盼复。
惠再拜
接着，他又取出另一片竹简，写下：
楚王殿下钧鉴：
常惠顿首再拜。蒙殿下昔年收留之恩，惠没齿难忘。今投身边塞，幸赖天威，于朔方李都尉麾下效力，忝为什长，未敢懈怠，稍立微功。惠虽身在朔野，然心念王府厚恩，日夜思报。边塞粗安，伏惟殿下万福金安。
常惠谨叩
他将两封信仔细封好，这次托付给了一个前往彭城公干的军中书吏，再三恳求务必送达。又指着给解忧的信，声音更低却更急切：“这一封……烦请务必通过内宅下人交到解忧小姐手中。万望成全！”
彭城，楚王府。
解忧的日子，在等待与日渐滋长的惶恐中流逝。她安慰自己，边塞路遥，信使耽搁是常事。然而，当王府上下开始弥漫一种异样的紧张气氛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这份不祥的预感，很快便被未央宫骤然降下的旨意证实！那旨意如惊雷炸响，瞬间击碎了楚王府的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