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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请君入瓮·渣攻受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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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珩离去后,听竹轩重归寂静,唯有风声穿过枯竹,发出簌簌低鸣,更添几分幽冷。
谢琢独立廊下,许久未动。方才那场看似云淡风轻的对弈与闲谈,实则耗神至极,比真刀真枪的搏杀更令人疲惫。裴珩的话如同加密的谶语,每一个字都需反复咀嚼,方能品出其中深意。
吏部考功司…陈年旧卷…定人生死的铁证…
他缓缓闭上眼,脑中飞速运转,将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与裴珩今日的提点相互印证、拼接。无数线索、人名、事件如同潮水般涌来,又在他强大的意志力下被迅速梳理、筛选。
终于,几个关键的名字和一段被刻意掩埋的旧事,逐渐清晰地浮出水面。
林微言的母家林家,并非什么源远流长的世家大族,乃是近两代才靠着裙带关系和钻营手段跻身新贵的暴发户。其根基浅薄,族中子弟良莠不齐,为了维持表面光鲜与快速晋升,背地里龌龊事定然不少。
而其中一桩,发生在大约五六年前,与林家一个颇为得力的旁支子弟林焕有关。此人时任某地知州,在任期间考评得了罕见的“卓异”,因此得以快速升迁,如今已官至从四品,在林氏一族中算是颇有实权的人物。
而这“卓异”的考评,来得却极不光彩。当年与之竞争的另一位知县,无论政绩、风评皆远胜于他,却在考评关键时期,突然被爆出“贪墨渎职”的丑闻,虽最终查无实据,却也因此失了升迁机会,郁郁而终。
这桩旧案,当时便被压了下去,并未掀起太大风浪。但在那本《东宫宠臣》的“剧情”后期,此事曾作为攻击林微言家族的武器被政敌短暂提及过,虽未造成致命打击,却也令其灰头土脸了一阵。
谢琢当时身为东宫属官,隐约听过一耳朵,却并未深究。如今想来,这其中定然藏着猫腻。那位被构陷的知县,恐怕才是真正的清廉干吏。而林焕的“卓异”,必定是踩着同僚的尸骨、用龌龊手段换来的!
裴珩所指的“铁证”,必然与此有关!
只要找到当年构陷的确凿证据——或许是伪造的账本,或许是买通人证的证词,或许就藏在考功司那浩如烟海的“查无实据”的旧卷宗里——便能将林焕,乃至整个林氏一族,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此事最妙之处在于,林焕的升迁,最终受益者无疑是整个林氏家族,林微言作为家族倾力培养、送入东宫的希望,自然也跟着沾光。打击林焕,便是抽掉林微言的重要根基,更是狠狠一记耳光,扇在那些试图通过林微言巴结太子、攫取利益的林家众人脸上!
计划在谢琢脑中迅速成型,每一个细节都经过反复推敲,务必精准、隐蔽,且与自己毫无干系。
他需要一把刀,一把足够锋利、且与东宫、与他自己都毫无关联的刀。
他想到了一个人——那位被构陷致死的知县的门生,如今似乎在都察院担任一个不高不低的御史职位。此人性格刚直,嫉恶如仇,且对恩师之死一直耿耿于怀。只是苦无证据,无法翻案。
perfect.
谢琢转身回到屋内,铺开纸笔。他并未直接书写,而是从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里,取出一套特制的药水与一支细如牛毛的笔。
他模仿着一种与他平日字迹截然不同的、略显潦草愤激的文风,以匿名者的口吻,极其“偶然”地“透露”了当年旧案的一些关键疑点,并隐晦指出,证据可能就藏在吏部考功司某批已被归档、无人问津的旧卷宗之内。
写罢,他用特殊药水将字迹处理过,看上去如同多年前的旧信,墨迹都已微微晕染发黄。然后,他将其封入一个毫无特色的普通信函中。
接下来,是如何将这封信,“自然”地送到那位御史手中。
他不能动用任何与东宫或自己有关联的人。好在,他早已不是那个只会埋头处理文书的前世谢琢。在皇觉寺“养病”的这些时日,他通过小禄子和其他一些不起眼的渠道,暗中撒下了一些微末的、却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的棋子。
一个在京中专门替人跑腿送信、看似唯利是图、实则极讲“道义”的鳏夫老吏,进入了谢琢的视线。此人有个儿子,恰好在那位御史所在的衙门当差,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吏。
谢琢让小禄子扮作寻常家仆,以重金委托那老吏,将这份“无意中在旧书摊淘到的、或许事关某位青天老爷冤屈”的匿名信,务必辗转送到那位御史手中,并言明此事风险极大,若不敢送,定金奉还,只当从未发生。
那老吏掂了掂沉甸甸的银钱,又听闻事关“青天老爷冤屈”,沉默片刻,竟一口应承下来,并未多问一句。
信,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悄无声息地送了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谢琢过得如同往常一般平静。他甚至“病势”似乎又有反复,咳嗽得厉害了些,太医来的次数也多了,萧璟闻讯,又赏下不少珍贵药材,并亲自来探视了一次,温言安抚,让他安心静养,朝中诸事不必挂心。
谢琢感恩戴德,表现得温顺而依赖,只在萧璟不经意问及近日可有什么烦心事时,才会微微蹙眉,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摇头,轻声道:“并无…只是夜间偶尔梦魇,总觉…风雨欲来似的…”
他将一个惊弓之鸟的脆弱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萧璟只当他被前番变故吓破了胆,心中那点怜惜与愧疚又添几分,安慰一番后方才离去。
一切都按照谢琢的剧本,平稳地推进。
十日后,风暴终于降临。
这一日并非大朝会,只是寻常的御门听政。天气阴沉,寒风凛冽。
一切都显得平静而乏味。直到轮值御史出列奏事,一切骤然改变!
出列的,正是那位收到了“匿名信”的御史!他手持玉笏,面色沉毅,声音洪亮,竟直接参劾吏部考功司渎职枉法,包庇劣员,并当场抛出数年前某地知州林焕考评舞弊、构陷同僚、致其冤死的一桩旧案!他不仅言之凿凿,更是当场呈上了数份从考功司旧卷宗中“偶然”发现的、当年被刻意忽略的关键证据复印件——包括一份伪造的账本流水,以及一名关键人证后来翻供的、却被压下的证词笔录!
铁证如山!
满朝哗然!
吏部尚书当场吓得脸色惨白,跪地请罪。考功司郎中更是体如筛糠,语无伦次。
而更让所有人震惊的是,这位御史显然有备而来,参劾的矛头并不仅仅指向吏部官员,更是直指那位如今已官至从四品的林焕,及其背后的林氏家族!奏章中虽未明言,但字里行间却暗示,若无家族势力在背后撑腰运作,区区一个知州,岂能如此只手遮天,瞒天过海?
金銮殿上,皇帝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天子脚下,吏治清明乃是国本!竟有人敢在官员考评上动手脚,构陷忠良,致人死地!这简直是在挑战皇权的底线!
“查!”皇帝的声音冰冷,带着雷霆之怒,“给朕彻查!一查到底!凡有牵连者,无论涉及到谁,绝不姑息!”
圣旨一下,整个朝堂为之震动。
退朝的钟声敲响时,所有官员皆是面色凝重,行色匆匆,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谁都知道,林家这次,怕是摊上大事了!而林家背后站着谁?那可是东宫最得宠的林微言!
一时间,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都投向了面色铁青、强作镇定的太子萧璟。
萧璟几乎是咬着牙,维持着储君的威仪,走出了大殿。一回到东宫书房,他再也抑制不住滔天的怒火,猛地一挥袖,将案上所有奏折、茶具尽数扫落在地!
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如同他此刻心境。
“废物!一群废物!”他低声咆哮,额角青筋暴跳。
他气的不仅是林家的愚蠢和胆大包天,更是气这件事在这个节骨眼上被爆出来!赏梅宴风波刚刚平息,西陲藩王那边还在虎视眈眈,此刻他最需要的是稳定,是低调!林家却偏偏在这时捅出如此大的娄子,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更何况,这案子牵扯到的是构陷忠良、致人死地!这是帝王大忌!就算他想保,又如何能保?父皇那句“无论涉及到谁,绝不姑息”,分明就是说给他听的!
“殿下息怒!”心腹内侍战战兢兢地跪地劝慰。
“息怒?你让孤如何息怒!”萧璟猛地转身,眼神冰冷骇人,“去!把那个蠢货给孤叫来!”
他口中的“蠢货”,自然是仍在禁足中的林微言。
林微言很快被带来,他显然已经听到了风声,脸色惨白如纸,一进门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殿下!殿下您要相信微言,微言对此事一无所知啊!定是有人构陷!是有人见不得微言好,见不得林家好,故意…”
“闭嘴!”萧璟厉声打断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再无半分往日温情,只有冰冷的失望与厌弃,“一无所知?你林家做的那些好事,你真当孤是瞎子聋子吗?!往日里那些小打小闹,孤念你年纪小,纵容些也就罢了!如今竟敢把手伸到吏考评判上,闹出人命!你们林家有几个脑袋够砍?!又置孤于何地!”
他的咆哮声震得梁柱仿佛都在颤抖。
林微言从未见过萧璟对他发如此大的火,吓得浑身发抖,涕泪横流,徒劳地辩解:“不是的…殿下…不是那样的…定是有人害我…”
“害你?”萧璟冷笑一声,俯身捏住他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谁会害你?嗯?谢琢吗?他如今在皇觉寺连门都出不了!你告诉孤,谁还能用五六年前的旧案来害你?!”
林微言被问得哑口无言,只是绝望地哭泣。
萧璟看着他这副只会哭哭啼啼、毫无担当的模样,心中厌烦到了极点,猛地甩开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滚回你的偏殿去!没有孤的命令,再敢踏出一步,孤打断你的腿!”萧璟的声音冰冷刺骨,不带一丝感情。
林微言如遭雷击,瘫软在地,被内侍毫不客气地拖了出去。
书房内重归死寂,只剩下满地狼藉和萧璟粗重的喘息声。
他疲惫地闭上眼,揉着发痛的眉心。
就在这时,心腹内侍小心翼翼地再次进来,低声道:“殿下,皇觉寺那边…谢大人听闻朝中变故,似乎受了惊吓,旧疾复发,咳血昏厥了…”
萧璟猛地睁开眼。
谢琢…又病了。
是因为听说了林家的事,害怕再次被牵连?还是…别的什么?
他脑中闪过谢琢那张苍白脆弱、写满惊惧与依赖的脸,再对比方才林微言那副只会哭诉的蠢样,心中的天平再次狠狠倾斜。
“传孤旨意,”萧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沙哑,“加派太医去皇觉寺,用最好的药,务必保住谢琢的性命。告诉他,安心养病,外面的事,与他不相干,孤…绝不会再让他受委屈。”
“是。”内侍躬身退下。
萧璟独自站在满地狼藉中,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
这一次,他是真的对林微言,对林家,失望透顶。
而谢琢…
他或许,该给他更多一些的…信任和庇护。
皇觉寺,听竹轩内。
谢琢“虚弱”地躺在榻上,听着小禄子压低声音、兴奋又后怕地禀报着京中传来的惊天消息。
当听到皇帝震怒、下令彻查、林焕已被革职下狱、林家上下乱作一团时,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浓密的长睫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
成了。
林微言,这份“大礼”,你可还喜欢?
他轻轻咳嗽起来,声音空洞而疲惫。
戏,还没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