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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槐树下的年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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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祁安想去城西的老槐树下。
那棵槐树据说有上百年了,枝繁叶茂,粗得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小时候他和秦淮总爱爬到树杈上,偷摘邻居家的枣子,或者就那么躺着,看云卷云舒,能消磨一下午。
祁安记得,自己十八岁生日那天,也是在这棵槐树下。秦淮变魔术似的掏出一个小小的蛋糕,插着一根蜡烛,火苗在风里摇摇晃晃。
“许个愿吧,安安。”秦淮的眼睛亮晶晶的,映着烛光。
他闭上眼睛,心里默念:“希望能和秦淮永远在一起。”
睁眼时,蜡烛已经被风吹灭了。秦淮笑着揉他的头发:“肯定能实现。”
那时的风是暖的,槐花香是甜的,连空气里都飘着笃定的幸福。
祁安打车到了老槐树下。这里变化不大,只是周围多了一圈石凳,几个老人坐在那里下棋,棋子落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走到槐树下,仰头望着浓密的枝叶。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破碎的星子。树干上刻着许多歪歪扭扭的字,大多是情侣的名字缩写,风吹日晒,早已模糊不清。
他伸出手,指尖抚过粗糙的树皮,忽然摸到一处浅浅的刻痕。是两个小小的字:“淮安”。
是他和秦淮的名字。
那年他十六岁,秦淮拿着小刀,非要在树上刻下两人的名字,说这样就能“永不分离”。他当时还骂秦淮幼稚,却在刻完后,偷偷对着树干拜了两拜。
祁安的指尖顿在那里,眼眶慢慢热了。原来有些痕迹,比记忆更顽固,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也依旧清晰。
“小伙子,来看树啊?”一个下棋的老爷爷抬头看他,笑着问,“这棵树可有年头了,好多年轻人都爱来这儿许愿呢。”
“嗯,”祁安点点头,声音轻得像风,“我小时候常来。”
“那敢情好,”老爷爷放下棋子,“这树灵着呢。我年轻的时候,跟我老婆子就在这树下定的情,现在都金婚了。”
祁安笑了笑,没说话。灵吗?可他许的愿,分明没有实现。
他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看着老人们下棋。棋子落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斟酌半生。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带着槐树特有的清香,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两个少年爬在树杈上,笑得没心没肺。
“秦淮,你看,那朵云像不像棉花糖?”
“像你吃胖的脸。”
“你才胖!”
“再闹就把你推下去喂狗。”
“呜呜呜秦淮你欺负人……”
那时的争吵,都带着甜。
祁安拿出手机,对着树干上的“淮安”拍了张照。照片里,阳光透过枝叶落在刻痕上,像给那两个字镀了层金边。他想,就这样吧,留个念想。
坐了约莫一个小时,老人们散了场,槐树下渐渐安静下来。祁安站起身,准备离开,却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秦淮。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风衣,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大概是刚从医院过来,眼底还带着疲惫,却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祁安的脚步顿了顿,随即转身就走。他不想见他,至少不想在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安安!”秦淮快步追上来,抓住他的手腕,“你听我解释。”
祁安用力想甩开,却被他攥得更紧:“放开我。”
“安安,清玉他……”秦淮的声音有些急,“他的孩子没保住。”
祁安的动作顿住了。
“医生说他情绪太激动,动了胎气,”秦淮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我守了他几天,他情况稳定了,我就……”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祁安打断他,语气冷得像冰,“他的孩子没了,你该去安慰他,不是来告诉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淮的喉结动了动,“我只是想告诉你,我……”
“你什么都不用告诉我。”祁安终于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秦淮,我们已经结束了。你的事,他的事,都与我无关。”
他转身想走,秦淮却又拉住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安安,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就一次。”
祁安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看着他疲惫的脸,忽然觉得很可笑。
“机会?”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悲凉,“秦淮,你在我这里的机会,早在你选择相信林清玉的那一刻,就用完了。在你说‘人是会变的’那一刻,就用完了。在你看着我被他欺负却选择沉默的那一刻,就用完了。”
他指着树干上的刻痕:“你看,这是我们当年刻的字。那时候你说要永不分离,可现在呢?你告诉我,什么是永不分离?”
秦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那两个模糊的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他说过永不分离,可他亲手打破了这个承诺。
“我知道我错了,安安,我真的知道错了。”秦淮的声音带着颤抖,“我不能没有你,真的不能……”
“可我能没有你。”祁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秦淮,我已经习惯了。在国外的四年,我习惯了没有你的电话,没有你的消息。回来的这些日子,我习惯了你的冷漠,你的背叛。现在,我也能习惯彻底没有你。”
他顿了顿,看着秦淮痛苦的样子,轻轻说:“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说完,他不再看秦淮,转身快步离开。
风吹过槐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哭泣。秦淮站在原地,看着祁安的背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街角,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块,只剩下呼啸的风。
他慢慢走到槐树下,指尖抚过那两个刻痕。阳光依旧温暖,却照不进他心底的寒冬。
他终于明白,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有些错过,就是一生。
祁安没有回头。
他走得很慢,却很坚定。胸口的疼痛又开始隐隐作祟,可他的脚步没有停。
他知道,这棵老槐树见证了他最青涩的爱恋,也该见证他最决绝的告别。
那些刻在年轮里的誓言,就让它随着岁月,慢慢淡去吧。
就像他和秦淮,终究要走向各自的陌路。
远处的天际,一朵云慢慢飘过,像一块被揉碎的棉花糖,很快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