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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毒酒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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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道尽头传来铁门拖动的闷响,雪风裹着宫灯残焰卷进天牢,灯影在壁上狂跳三下,又倏地稳住
两名内侍踏雪而入,前捧鎏金盘,后执银酒壶,壶嘴腾起极淡的白雾——热气遇寒,瞬间凝成细小的冰针
「圣意赐速死。」
为首的太监嗓音尖而低,像钝器划破冻纸,「免得多生枝节。」
谢无咎倚栏而立,狐裘半褪,露出里侧玄色劲装,袖口已浸了雪水,却仍带着刀鞘的冷光
他未接话,只抬手——
银针自指尖弹出,「叮」一声探入杯中
针尖瞬黑,像一尾墨鱼在酒面吐尽所有墨汁
空气骤然安静,连铁链都停止碰撞
沈如晦被锁在丈外的墙环,闻声抬眼
雪光映着他干裂的唇,唇角却微微扬起,仿佛早料到这一幕
谢无咎瞥他,声音低而凉:「味道不错,尝尝。」
说罢,竟仰头饮下半杯——
喉结滚动,一滴酒顺着下颌滑入领口,所过之处,狐毛微颤,像被无形的火舌舔过
剩余半杯递到沈面前,杯沿凝着细小的冰珠,在灯里闪出冷冽的星
沈没接,只以指背碰了碰杯壁——
指节苍白,薄茧与血痕交错,在琉璃杯面上映成一片模糊的暗红
「怕我毒死你?」
谢无咎低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放心,毒发前,我比你先死。」
声音轻得像雪粒落在刀背,却惊得内侍后退半步,银盘险些脱手
沈终于抬手,指尖触到杯沿——
那一瞬,谢无咎忽然倾身,左臂掠过沈的肩,袖口带起极轻的风
「咔」——
瓷杯被夺,酒液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地碎成极白的星
毒酒溅上雪砖,立刻蚀出细小的黑洞,像无数冷眼在暗处睁开
「现在死——」
谢无咎以袖掩唇,指缝间渗出一线极淡的血色,却很快被玄色布料吞没,「太便宜你。」
声音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
内侍面面相觑,终在谢无咎抬眸的刹那低下头,匆匆退至牢门外
铁门再次阖上,锁簧「咔哒」一声,像给这场试探画上未完的休止
灯影摇晃,雪光与黑暗交错,照出两道影子:
一道笔直,微抬手,以袖角拭去唇边血线;
一道微弯,指尖仍悬在半空,仿佛要接住什么,却终只握住一把冷冽的风
雪光从栅顶投下,像一把薄刃横在通道
黑衣信使贴墙而入,斗篷边沿滴着夜雪,落地无声
他抬手,指间夹一枚七星火漆竹筒——
筒身漆黑,唯有「斗柄」烙痕闪出暗红,像一道凝固的血槽
谢无咎负手立于灯下,狐裘未褪,袖口却翻起,露出腕底一道新裂的刀痕
信使单膝及地,声音压得极低:
「七日内,遗诏下落不得,便取两颗头。」
筒盖「啪」一声弹开,内里抽出寸宽绢条,只写四字:
「星台七日」
字迹朱砂,雪光一照,像雪面划开的伤口
谢无咎指腹掠过「七」,眸色微暗——
那数字被火烤得微微卷曲,仿佛先一步开始倒计时
石墙厚三尺,却挡不住火把的噼啪
沈如晦被锁在内间,背贴冷壁,指尖在墙缝游走——
那里,一道极细的光透进来,像被冰针戳穿的夜幕
脚步声低而齐,共七人,重甲
沈指尖顺着火光移动,无声写下:
「遗」
最后一笔勾得极轻,像给某个未说出口的答案上了锁
火把光移开,脚步声远去,他却维持那个姿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低不可闻的自语散在黑暗里:
「原来他们要的是那张纸。」
声音被雪墙吞回,只余呼吸里一点极轻的颤——
像冰面第一道裂纹,尚未扩散,已藏杀机
谢无咎提灯而入,灯罩外覆一层雪纱,光被滤得极淡,像月色泡在水里
他将湿布抛到沈膝上,布团散出药与雪交织的冷香
「擦手。」
声音短而冷,「脏指写出的字,不值价。」
沈接布,指尖在布面留下一点淡红,像雪里第一朵将谢未谢的花
谢无咎半蹲,灯影切在两人之间,光与暗的交界恰好抵住沈的锁骨
「说出遗诏所在,我给你活路。」
话说得轻,却像刀背贴骨,一路冷上来
沈抬眼,眸色因高热而微亮,像两粒被雪擦过的寒星
「活路?」
他低笑,声音哑得近乎破碎,「我的活路,向来只写在死人嘴里。」
谢无咎未动,只以指节轻敲灯罩,三下,像给这场谈判加上暗押
「那就先让活人开口。」
灯影摇晃,雪光从天窗漏下,照出两道影子:
一道笔直,指节敲在金属上,声音清脆;
一道微弯,指尖在湿布上慢慢收紧,像握住一把无形的刃
更鼓恰在此刻敲过一记,声音远得像隔了整座皇城——
却近得足以让两人同时听见,那隐藏在更鼓下的、倒计时的心跳
天牢外鐵門軋響,御醫捧紫漆藥盒,盒角鏤「太醫院」篆字,雪光下暗金閃動
兩名獄卒尚未開鑰,謝無咎已自暗廊步出,狐裘半褪,袖口捲至肘,露出小臂一道新裹的絞血布
他抬手,指尖點在藥盒蓋緣,聲音低冷:
「防投毒,藥歸我。」
御醫怔忡,雪粒覆在帽簷不敢拂:
「此藥需內服外敷,延誤傷潰——」
話未竟,謝無咎已接盒轉身,披風揚起將御醫視線隔在雪幕外
獄卒低頭,鎖簧重落,掩住那一聲極輕的「咔噠」
石室昏燈,草薦鋪雪殘
沈如晦俯趴,背脊杖痕交錯,紫腫映雪,像雪原裂出暗河
謝無咎屈膝半蹲,以竹片挑墨綠藥膏,順傷棱輕抹——
藥觸皮,沈肩背驟繃,指骨抓地,發出細碎草屑聲
「痛也死不了,繼續。」
他聲啞,卻帶笑,笑聲悶在草薦,像雪下暗火
謝無咎手勢未停,竹片沿腫痕推平,每至淤紫邊緣,腕底微頓——
僅停半息,又穩穩前行,彷彿在丈量一道無形的界
藥膏苦腥混雪冷,蒸出淡淡白霧,繞在兩人之間,像結了一層看不見的網
燈芯「哔」地爆花,光影晃動,映出謝手背濺上的幾點藥漬,暗綠如星子
他未擦,只抬眸,目光順沈脊背滑至後頸——
那裡,刀傷結的薄痂被熱汗暈得微白,像雪面將融未融
「別動。」
謝聲音低而短,指節卻已離傷,轉而壓住沈腕,防止因痛蜷縮
肌膚相貼只一瞬,溫度交換,又迅速分開,像兩刃短暫相抵,各自收鋒
药尽,谢以竹片刮下罐底残渣,滴入墙角死鼠尸身——
鼠皮毛冷硬,绿汁沿肚腹滑下,无变色,无抽搐
沈侧首,眸光冷淡,似看一场与己无关的仪式
谢收竹,暗忖:他若烂在牢,我的棋就输一半
心思转过,面上仍无波,只以帕拭净竹片,折起纳入袖
灯影摇晃,雪光从栅缝漏入,照在死鼠与药渍之间,像给这场交易画下一道无声的押
更鼓恰敲一记,声音远得像隔整座皇城,却近得足以让两人同时听见——
那隐藏在更鼓下的、倒计时的心跳
午时,雪停,日影稀薄如刀
沈如晦被允在院内「放风」——
四尺高墙,墙头嵌碎瓷,寒光闪成一排狼牙
他踩雪三圈,步伐似慢实快,袖口暗落三寸草绳——
那是昨夜拆草荐所得,浸雪后韧如细藤
谢无咎倚北墙阴影,黑狐裘领堆至下颌,只露一双冷眼
「别踏出那道影,」
他抬下颌,示意墙头暗线,「否则箭会比你快。」
日光将沈影子钉在雪上,影与墙线之间,仅余一指宽的白
沈停步,指尖在袖内翻折草绳,指背因高热微颤,却稳得像在拨一根无形的弦
草绳为骨,旧衣为纸——
沈撕下内襟一块白绢,以指尖血写暗字:
「酉、北」
字迹极淡,雪光一照便与绢色融为一体
草绳十字缚紧,尾端系发一缕,借北风猛地扬手——
纸鸢脱袖,像一尾白鳞鱼跃上天井,翻过高墙,瞬成远空一粒孤影
沈低语,声散在风里:
「风向北,旧部该在三十里外。」
语调无波,却带着雪下暗火的热度
墙外,遥闻马嘶,像回应又像警告
谢无咎仍倚阴影,指间把弄一枚断箭镞,箭光映雪,偶尔闪出一星冷芒
纸鸢将越高墙刹那——
谢无咎抬手,弯弓如满月,箭啸仅是一线低啸
「嗖」
草绳应声而断,纸鸢却借余风飘远,像被北天吞没的一枚雪片
残绳落回院内,沈指尖一紧,指背被绳尾扫出红痕,像雪面飞过的细丝
谢收弓,语气淡得像雪粒擦过铁:
「风大,线不牢。」
说罢,将断绳纳入袖中暗袋,指尖在绳结处轻捻——
那里,一缕黑发与白绢残角缠成死结,像一枚未拆的谜
日光偏移,墙影挪半寸,沈的影子被重新钉回白线之内
两人隔着雪地对视,目光交击无声,却仿佛有铁火一擦即灭
更鼓恰在此刻自远城传来,「咚」一声,像给这场无声的纵容画上暗押——
倒计时仍在继续,而纸鸢已远,风雪未停
子初,雪云压月,天黑如碎墨
忽有「啪」一声裂响——火油罐撞碎于牢外栅柱,火舌卷油,瞬成赤龙,沿着木栅一路舔上天窗
黑衣刺客共七人,面覆乌巾,只露眼白,在火光里闪成幽绿
领头者踏火而入,声音被火舌烤得嘶哑:
「留废太子活口者,同罪!」
火星迸溅,雪面被烫出密密麻麻的黑坑,像一张麻子脸在冷笑
狱卒铜锣未响第二声,已被火浪逼退,雪与火交织成扭曲的帘
火帘被一刀劈开——
冷刃直取沈如晦咽喉,刀光带着火尾,像赤蛇吐信
沈被锁墙环,退无可退,眸中映出火与刀的双重锋芒
千钧一发,谢无咎侧身撞入火隙,左肩一沉,以背为盾挡在刃前
「谢无咎——」
沈声音脱口,尾音被火浪撕得粉碎
刀锋划破狐裘,切入臂肉,血溅沈衣襟,像雪里绽开第一朵红梅
谢无咎右手反肘,刀背撞在刺客腕骨,发出极轻的「咔」,却足以让冷刃偏半寸——
半寸之差,火舌卷过刀身,刃口瞬间被烤出暗红卷刃
火声未歇,谢无咎已卸刺客下巴,指尖在其齿缝一抹——
毒囊被挖出,带着血丝落在火里,发出「嗤」一声焦臭
「谁派你,我自有办法让你开口。」
声音低而冷,像雪粒滚过刀背
亲兵涌入,将刺客双臂反剪,拖入暗道,火光照出地上一条长长的血痕,像被铁犁翻开的雪地
火被雪压灭,只剩零星炭红在风里明灭,像未说尽的暗号
谢无咎回身,臂上血顺着指尖滴落,在雪面烫出细小的洞
沈如晦抬眼,火光在他眸底映出两点极亮的寒星,却只是一瞬,便沉入黑暗
更鼓自远城传来,「咚」一声,像给这场突如其来的杀局画上暗押——
倒计时仍在继续,而风雪未停,血亦未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