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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债条一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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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场余烬未灭,雪风卷着焦味灌入石室
沈如晦半跪草荐,左手被锁,右手执撕下的内襟布条——
布质粗粝,却已被雪水浸得微凉
谢无咎坐侧,左臂刀口尚渗血,狐裘褪至腰,露出小臂一道寸长裂口,血线沿肘滑至指尖,滴在草上,像雪里绽开细小的梅
沈以齿咬布端,指节微凸,绕过谢臂,一圈一圈收紧——
结打到最后一扣,猛地一勒
「轻点,疼的是我的手。」
谢无咎眉未动,嗓音却低而冷,像刀背敲过冰
沈没松,反而以指背在结上压了压,确保血势稍缓
雪光从天窗漏下,照在两人交叠的指尖——
一道苍白,一道染血,温度交换仅一瞬,便各自收回
布条剩余尺长,沈以齿咬破食指,血珠滚于指腹,像雪面将融未融的朱砂
他低头,在布上写——
字迹极淡,却字字清晰:
「欠谢无咎一命」
写到「命」字最后一捺,指节微顿,血线顺势而下,在布背晕开极淡的红雾
「利息他日再算。」
声音哑得近乎破碎,却带着一点极轻的嘲弄,像雪下暗火
谢无咎冷眼旁观,指腹在刀鞘暗纹上轻敲——
三下,像给这场交易画押
沈抬手,将血布递出——
动作并不温柔,布尾扫过谢腕,血珠与血布交叠,一瞬即分
谢接过,折布成寸宽,纳入刀鞘内侧暗格——
暗格极窄,布边被压得紧实,像给刀身添了一道看不见的刃
「收好,下次用刀还。」
声音低而冷,却带着一点极轻的挑眉——
眉梢仅动半分,便归于冷峻,像雪面被风抚平,再无痕迹
更鼓恰在此刻自远城传来,「咚」一声,像给这张债条落下最后的暗押——
倒计时仍在继续,而风雪未停,血亦未止
雪霁,日色透窗棂,照得「明镜高悬」金字泛冷
尚书省、大理寺、御史台三堂并坐,紫袍重叠,像一堵肃杀的墙
沈如晦被押跪石阶,雪水沿单衣滴落,在足边积成薄冰
铁链与石面相击,「嗒」一声,像给审判敲下暗鼓
尚书省主官抬眼,声音沉而冷:
「废太子盗诏,当弃市。」
「弃市」二字落下,堂外风卷雪,似替三司提前扬起刀尘
谢无咎自侧廊出,玄披风扫过门槛,狐毛领堆雪未抖
他抬手,七星台乌木副卷展开,斗柄火漆在雪光下暗红如痂
「此案涉遗诏,星台有独审权。」
声音不高,却像刀背贴骨,一路冷上三司眉心
堂内瞬间寂静,只闻雪粒击窗,「沙沙」如细沙漏
三司互视,紫袍微动,终无人出声——
制度如刀,刀柄此刻握在谢无咎手里
他收卷,声音淡而短:
「人,我带走;命,七日后再议。」
话说完,转身,披风扬起将三司视线一并截断,像给这场审判提前落下帘幕
黑漆马车候于雪阶下,车辕嵌七星暗徽,像一枚未出鞘的钉
沈如晦被押入车厢,铁链与车壁相击,「咔」一声脆响,锁簧随即扣紧
谢无咎隔帘对三司拱手,指尖在袖内轻弹——
动作极轻,却足以让暗线收得更紧
车轮碾雪,发出细碎的「咯吱」,像把「七日」倒计时碾进每一条车辙
车厢内,沈借帘缝望外——
三司紫袍被雪光压成灰影,轮廓模糊,却仍能辨出那一瞬的沉默
他垂眸,指尖在膝上无声写下一个字:
「债」
字迹未成形,已被袖角拂去,像雪面将融未融的痕
车轮声里,他暗忖:
「他竟能压三司……是敌,是债?」
目光抬起,恰对上谢无咎侧影——
影与雪光交错,像一柄尚未出鞘的刀,冷冽而安静
车厢遮光,窗缝蒙乌纱布,雪光透不进来,只剩一盏豆大油灯在壁钩摇晃
沈如晦靠侧壁,喉间残热未退,咳声压在胸腔,像雪下闷雷
谢无咎坐对面,膝上铺一张空白羊皮,指尖沾一点炭屑,似在等谁先开口
车轮碾过冰辙,「咯吱」一声,沈借震势抬手,以指背抹去唇角血丝
「给我三日放风,」声音哑得发沙,却稳得像暗钉,「我画半张图。」
说话间,血腥味顺着呼吸漫开,混着车内沉水余烬,像一场无声的交易焚香
谢无咎没抬眼,只以刀背轻敲车壁——
笃、笃、笃,三下,示意车夫缓行
炭屑随震动洒落羊皮,像提前布好的暗纹
沈咬破指,血珠滚在羊皮边缘,顺着纹理蜿蜒成一条极细的红河
他只画出口,不画入口;线条断在关键转折,像故意留一道天裂
「半张足够,」谢无咎忽而开口,声音低而冷,「另半张在你心里。」
说话间,他以刀背压住羊皮一角,炭屑被血线冲散,像雪面被风抹平
沈收指,血痕在指腹凝成细小的痂,像给这场交易按下的第一枚印
车外风急,吹得乌纱布鼓起又落下,像暗潮在灯影里起伏
两人对视,目光交击无声,却仿佛有铁火一擦即灭
荒废旧官邸后园,雪压回廊,枯井半塌,像一张未合的嘴
沈被允三日自由活动范围——
井台至回廊,十步;回廊至角门,七步;角门外,暗哨三处,箭弩上弦
谢无咎立于回廊阴影,披风领堆雪未抖,声音低而短:
「踏出影子,箭会比你快——两次。」
话说完,转身,披风扬起将角门视线一并截断,像给这场放风提前落下帘幕
沈立于井台,指尖在井沿雪上无声写下:
「北」
字迹未成形,已被袖角拂去,像雪面将融未融的痕
后廊阴潮,烛泪堆叠成碎玉。沈如晦赤足踩地,石板寒意沿踝骨上爬,像蛇信试探
女衣为粗绢染月白,襟口高至喉结,以一根雪银针封死;半面纱薄如蝉翼,掩去下半张脸,只露一双冷泉眼
老鸨捧「花牌」递上,指尖颤:「姑娘太高,须低眉。」
沈抬手接牌,指背薄茧与纱纹交错,像雪下藏刀。牌面写「雪衣」二字,墨未干,被烛火烤出极淡的苦香
帘外脚步声近,谢无咎隐于暗处,仅露玄色靴尖,靴侧七星铜钉在烛里闪一下,像给这场交易按下的暗押
沈低眉,借铜镜余光与镜中谢对视——镜影被烛火拉长,两道影子短暂重叠,又迅速分开,像刃与鞘错身而过
花台百盏油灯,灯烟裹雪,化作白雾
沈抱紫檀琵琶,指挑弦,声清冷——暗号曲《北风卷雪》
台下酒客酣红,唯角落一名青袍官员袖露「星台火纹」暗绣,火色在灯里一闪
沈低眸,歌声似雪:「北风卷雪,火灭星残。」
指尖在弦上轻错,目光穿过纱眼,与帘后谢无声交汇——仅一眼,目标已锁
曲至第二转,沈忽然抬指,弦音骤急,像冰裂
官员举杯的手一抖,袖中火纹被灯焰照得清晰,像暗火在雪里挣扎
沈拨弦最后一音,声音极轻,却足以让帘后弓弦微响——杀机已发,只待收网
曲终,沈掀裙角,足踏人背掠上屋脊。瓦面积雪,足落无声,仅留一道寸长白痕
谢同时弹指,袖箭无声,射中青袍膝弯——血溅瓦面,被雪瞬间吞没,像雪里绽开一朵极小的红梅
官员跪倒,袖中火纹被血浸透,像熄灭的暗火
沈立于飞檐,面纱被风掀起半寸又落下:「半张图换一条内鬼,划算。」声音散在雪夜,冷而稳
谢收弓,转身隐入暗瓦,未再回望。风过,瓦面血点被新雪覆住,像从未存在
后院墙低,雪覆瓦沟,一脚踩下即没踝
沈如晦先上脊,回身探右腕——
谢无咎足尖点瓦,身形微晃,左目在暗处眯了一下,像被夜风吹灭的灯芯
「灯太远,我看不清。」
他声音低而平,却掩不住刹那的失衡
沈指腹收力,引他过檐,掌心与腕骨之间只隔一层雪,温度交换仅一瞬,便各自收回
瓦面留下两道并行的凹痕,新雪落下,立刻填成浅色的线,像未写完的棋谱
屋脊背风处,沈解下腰间葫芦——
狱卒私酿的烈酒,封口还残留稻草屑
他先饮一口,酒液辛辣,沿喉灼出一条火线;
递出时,葫芦外壁凝着雪粒,在掌心化成水,又迅速被酒气蒸干
谢无咎接过,仰首两口,喉结滚动,第三口未及咽下,已低咳出声——
一点血丝落在雪瓦,颜色极淡,被新雪一覆,几乎看不见
沈侧目,声音被北风削得薄而冷:
「夜盲还喝酒,疯刀也会迷路。」
谢以指背拭去唇角血线,动作极快,像抹去一道无关紧要的墨痕
雪落在葫芦铜口,叮当作响,像给这场对饮加上无声的拍板
酒尽,谢无咎靠屋脊,夜盲令他在黑暗里卸下防备,声音低得近乎自语:
「阿晦……别落子太快。」
沈微怔,指尖在瓦面轻敲,像应和,又像拒绝
雪落在两人之间,一层又一层,将衣角渐渐染成同色
谢呼吸渐长,指尖在瓦面无意识划出一道断线——
线止于沈影边缘,像一局残棋,尚未收官,已被雪悄悄覆盘
沈抬手,拂去肩头新雪,动作极轻,却掩不住指节那一瞬的收紧
夜风带过,瓦面凹痕终被填平,天地只剩落雪微声——
无人再提归途,也无人再说债期
雪停,雲層裂開一線冷月,像刀背貼天滑過
兩人並肩靠瓦,謝無咎呼吸漸沉,狐裘領口半敞,露出喉結鋒利線條
忽而,他腕底一顫,夢中拔刀——
刀背掃出半月弧,直取沈如晦頸側,風聲裂雪
沈瞬間睜眼,左掌撐瓦,右腕翻起——
「鏘!」
瓦片應聲碎裂,碎片濺雪,刀鋒貼著掌沿停住,血珠僅破一線皮
沈低喝,聲音壓在風裡:「謝無咎——」
尾音被刀風削斷,像雪面第一道裂紋
沈膝頂謝腕,借力翻身,將刀背壓在瓦溝
雪粒被震起,又簌簌落在兩人衣褶
謝無咎驀然睜眼,瞳孔漆黑,殺氣未收,像寒星墜進深井
沈以膝制腕,聲音冷而低:「夢裡殺我,也得先付利息。」
話落,他指節一錯,刀柄脫離謝掌,「叮」一聲斜插瓦縫
謝呼吸微亂,夜盲令他在月光下更難聚焦,卻仍抿唇不語,像默認這筆新債
刀插瓦縫,餘顫未止,雪粉順刃滑落
沈起身,拔刀——
動作極快,卻在拋遠前停了一瞬,讓刀背貼著自己掌沿擦過,血線僅破表皮
刀被拋至三丈外,斜插入脊,像給這場夢魘釘下一根鐵樁
謝無咎坐起,以指背掩目,擋住冷月殘光,聲音低啞:
「方才……我欠你一次。」
沈以指節壓住掌側破皮,血珠僅一點,被雪瞬間吞沒
他未應,只抬腳將瓦面碎痕踢平,像把這筆新債連同夢囈,一併埋進雪下
月影西移,風過屋脊,兩道影子短暫交疊,又迅速分開——
一刀,一債,一夜,皆被落雪填平,不留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