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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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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有些话,像藏在深海的鱼,平时悄无声息。只有在酒精蒸腾出的混沌水域里,才会偶尔浮出水面,吐一个转瞬即逝的泡
泡。而真正懂你的朋友,就是那个能捕捉到泡泡的人。
研究生公寓的夜晚,通常只有键盘敲击声和散热风扇的嗡鸣。但今晚不同。客厅的茶几上,散落着几个空啤酒罐和花生
米的包装袋,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麦芽香气和一股颓废的松弛感。
陈宇翘着二郎腿,瘫在顾言那张简易沙发上,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我说言哥,你这日子过得也太清心寡欲了点儿吧?
除了代码就是论文,整个一苦行僧。要不是我今儿硬拉你出来喝点,你是不是打算在实验室里羽化登仙了?”
顾言没说话,只是仰头灌了一口冰凉的啤酒,喉结滚动,吞咽的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靠在窗边的懒人沙发
上,望着窗外北京灰蓝色的、没什么星星的夜空。下午和母亲的那通电话,像一根刺,扎在心里,不深,却持续地散发着隐
痛。
“喂,跟你说话呢!”陈宇扔过来一颗花生米,精准地砸在顾言胳膊上,“魂儿被哪个女妖精勾走了?还是被你们那个变
态导师虐傻了?”
顾言收回目光,瞥了陈宇一眼,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得了吧你,”陈宇坐直身体,凑近了些,一双眼睛在灯光下闪着精明的光,“咱俩穿开裆裤就认识了,你撅撅屁股我就
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说说,到底什么事儿?阿姨又催你相亲了?”
顾言沉默着,又喝了一口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浇灭心里的那点躁动。在陈宇面前,他似乎不需要那么多伪装。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提了一下。”
“我就知道!”陈宇一拍大腿,“是不是又给你介绍了哪个海归精英、投行女强人?阿姨这眼光,啧啧,全是按成功学模
板找的。”
顾言没否认,只是苦笑了一下。
陈宇观察着他的表情,收起玩笑的神色,语气认真了些:“言哥,说真的,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哥们儿我也好帮你参谋
参谋。你别老是一副‘女人只会影响我敲代码的速度’的德行,我看着都替你着急。”
喜欢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让顾言愣住了。他好像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从小到大,他的生活被学习和竞赛填满,感情世界几乎是一片空
白。对于未来伴侣的想象,也模糊地停留在父母辈的期望里——优秀、得体、门当户对。
可是,当母亲具体到“李阿姨的女儿”时,他心里涌起的不是期待,而是强烈的排斥和……一种难以名状的虚无感。
“我也不知道。”顾言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酒后的微醺和迷茫,“可能就是……合适的吧。”
“合适的?”陈宇嗤笑一声,“什么叫合适的?学历匹配?家境相当?工作稳定?言哥,你这是找人生合伙人呢,还是找老
婆啊?”顾言被问住了。是啊,“合适的”标准是什么?他发现自己竟然给不出一个清晰的答案。
陈宇看他一脸茫然,叹了口气,拿起一罐新啤酒,“啪”一声打开,递到顾言手里:“哥们儿,听我一句。感情这玩意
儿,它不讲道理,更不看条件。它就是一种感觉,一种……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觉得舒服,自在,心里踏实,哪怕什么都不
干,就傻坐着也乐意。”
他顿了顿,眼神飘忽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带着点怀念:“就像……就像高中那会儿,那个总来找你问问题的女
生,叫……林什么来着?对,林晚星!那姑娘就挺好啊,安安静静的,看你那眼神,干净得跟小鹿似的。”
“林晚星”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顾言心里那个上了锁的盒子。
酒精让他的防备变得薄弱,也让那些被理性压抑的情绪更容易浮出水面。他握着啤酒罐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凉的触感让他
清醒了一瞬,却又更快地被一种倾诉的欲望淹没。
“她……”顾言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自言自语,“她今天……我妈提了一句。”
“啊?阿姨还知道她?”陈宇来了兴趣。
“不是,”顾言摇摇头,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我妈是说……说我们差距大,不在一个层次上,走不长的。”
他把母亲的话复述了一遍,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涩意。陈宇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等顾言说完,他才
嗤笑一声,带着几分不屑:“差距?层次?阿姨这词儿用的……真够社会的。言哥,你信这个?”顾言没说话。他理智上知道
母亲的话有她的道理,现实往往就是如此残酷。但情感上,他无法接受这种冷冰冰的衡量标准被套用在那个记忆里安静的女孩
身上。陈宇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他凑得更近,压低声音,像在分享一个秘密:“言哥,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
话。你别看我现在女朋友换得勤,好像挺花似的。但真正让我觉得……不一样的,还真就是高中那种懵懵懂懂的感觉,最纯
粹,不掺一点杂质。”
他灌了口酒,继续说:“那个林晚星,我记得。她看你那眼神,骗不了人。那是真喜欢。你说现在,上哪儿找这种单纯的
喜欢去?都是权衡利弊,互相算计。累不累啊?”
“喜欢……”顾言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感觉舌尖泛起一丝陌生的苦涩。喜欢是什么?是林晚星看他时的眼神吗?那种他
曾经觉得是“青春期正常现象”的东西?
那他呢?他对林晚星,有过“喜欢”吗?
高中时,他确实注意到她。她总是很安静,坐在他斜前方,背影单薄。问她问题时会脸红,声音细细的。他帮她修过电
脑,也给她讲过很多次题,觉得她有点笨拙,但也有点……可爱。毕业晚会那天,她独自坐在角落的样子,他甚至还记得。可
这就是喜欢吗?他分不清。那时的他,心思不在这上面。
“其实……”顾言的声音更低了,像梦呓一般,酒精彻底麻痹了他的理智防线,“我前几天……鬼使神差地,去看了她
的……校内网。”
“哟呵!”陈宇眼睛一亮,像发现了新大陆,“有情况啊言哥!然后呢?看到啥了?人家名花有主了?”
“没有。”顾言摇摇头,“就是一些日常。她好像……没什么变化。”他顿了顿,想起了那条奇怪的雨夜状态,犹豫了一
下,还是没有说出口。那太像他的自作多情了。
“那你纠结个屁啊!”陈宇一拍桌子,震得空罐子哐当响,“感觉还在,人家又单身,你丫又在这儿为‘合不合适’伤春
悲秋的!顾言,我发现你搞代码脑子灵光得很,怎么一到感情问题上就跟个榆木疙瘩似的!”顾言被他说得有些窘迫,闷声
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也许人家早就忘了。而且……我们现在的生活,完全不同。”
“忘没忘,你问过啊?生活不同,就不能创造交集啊?”陈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顾言,你别被你自己那套优等生
的思维框死了!感情不是解数学题,没有标准答案,更不需要等到所有条件都完美才行动。有时候,错过就是一辈子的事
儿。”
陈宇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在顾言心上。
错过就是一辈子。
他想起暑假在上海的那个夜晚,那近在咫尺却又失之交臂的交叉点。如果当时,他晚一点离开外滩,或者,她早一点下
班……如果当时,他鼓起勇气发一条消息……
可是没有如果。
酒精的后劲彻底上涌,顾言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思绪变得混沌。陈宇还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主动出击”、“创造
机会”,但他已经听不真切了。他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一种巨大的、说不清是遗憾还是不甘的情绪,混合着酒精,在胸腔里
翻腾。他好像……真的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很久以前,在他还懵懂无知的时候,就已经错过了。那个安静的,会因为
他一个随手修的电脑、一次耐心的讲题而脸红的女孩。那个可能曾经用尽全力,试图靠近他的女孩。而他,却因为所谓的“理
性”和“专注”,将她,连同那种最纯粹的情感,轻易地归为了“青春期现象”,留在了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夏天。
“我好像……”顾言闭上眼睛,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浓重的醉意和一丝从未有过的脆弱,“……把她弄丢了。”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头一歪,靠在沙发背上,沉沉睡去。
陈宇看着他醉倒的样子,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他拿来一条薄毯给顾言盖上,收拾好桌上的狼藉。
窗外,北京的夜色正浓。陈宇知道,今晚这场酒后的真言,或许不会立刻改变什么。顾言醒来后,大概率又会变回那个理
性、克制、沿着既定轨道前行的优等生。
但有些种子,一旦种下,就会悄悄生根发芽。
比如,那个名叫林晚星的女孩,和她所代表的,另一种关于“喜欢”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