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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九月的陌生人 ...

  •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

      九月的阳光把教学楼的影子切得方方正正,还不到七点天光就已大亮。早课的铃声还没响,走廊里已经飘着半熟的烤面包香夹杂着熟豆浆香味,主打一个中西结合。
      穿蓝白校服的学生抱着课本往教室走,帆布鞋踩过积水洼,溅起的水珠沾在裤脚,混着昨夜没散的桂花香,落在晨光里发着亮 。

      教室的窗户都开着,风卷着书页哗啦响。第一排的女生正用橡皮擦掉昨天周练写在窗台上的公式小抄,橡皮屑被风吹到同桌的练习册上,引来对方轻轻的嗔怪。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黑板上投下窗框的影子,把“距离高考278天”的红色标语,晒得暖融融
      的。

      后排有人偷偷咬着肉包,塑料袋的窸窣声混在悠悠的上课铃声中逐渐模糊。

      靠窗的男生把胳膊肘撑在窗沿上,指尖百无聊赖的捏着一片刚落的银杏叶——叶子还带着点青黄,脉络清晰得像刚画完的生物图,他转着叶子,目光却早已不知道飘向哪里。

      广播里开始放早操音乐时,走廊的积水已经晒干了大半。新报道的的高一学生涌向操场排队,三五成群,有人在打打闹闹,有人互相递着薄荷糖,薄荷的清凉混着少年人身上的皂角香,随着队伍的移动慢慢散开。

      九月的太阳刚爬过教学楼顶,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沾着露水的草地上,像撒了一地没写完的草稿纸。

      此时高三(18)班的早课刚结束,讲台旁堆着的试卷还没来得及分发,班主任就领着个男生走了进来。

      周最刚把最后一口牛奶灌进嘴里,捏着空盒的手指顿了顿——不是因为新来的转校生,是窗外的阳光太晃眼,刚好落在那人背着的黑色书包上,反光刺得他眯了眯眼。

      “来,介绍一下啊,这是沈观,从省实验转来的,接下来和大家一起冲刺高考。”班主任拍了拍沈观的肩膀,目光快速扫过整个教室,“那个,周最,你旁边不是空着吗?沈观先坐那儿。”

      周最没抬头,只是顺势把桌子下面的篮球往后面踢了踢,腾出点空间。他听见脚步声停在身侧,布料摩擦的轻响,还有一句不算热络的“麻烦了”。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视线还黏在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上,灵活的笔尖在草稿纸上画着混乱的辅助线。

      沈观放书包时,金属拉链碰了下桌腿,发出清脆的声响。周最无意识皱了皱眉,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椅子——他不喜欢陌生人靠太近,尤其这人身上带着股陌生的洗衣液味道,混着走廊里飘进来的桂花香,让他有点分神。

      第一节课是英语,老师让沈观做自我介绍。周最趴在桌上,用胳膊肘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听着。沈观的声音很稳,语速不快,提到以前在省实验的经历时也没多炫耀,只简单带过。

      周最抬眼瞥了他一眼,刚好看见他垂着眼读课本的样子,鼻子很挺,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啧,有点眼熟,人长得不丑,但也仅此而已——高三班里来转校生不算新鲜事,他没心思记住一个陌生人的长相。

      课间操时,周最抱着篮球准备去操场,路过座位时,看见沈观正低头整理课本。他的课本码得很整齐,每本都包了透明书皮,封面上用黑色水笔写着名字,字迹清隽。

      周最的脚步顿了半秒,又很快迈开——他自己的课本向来皱巴巴的,书皮早就磨破了边,里面还夹着各种小纸条,别人给他的情书,懒得处理了,周最就是这样,做事全凭他乐意,两人的习惯简直天差地别。

      “一起去打球吗?”后门进来一个男生凑过来拍了拍周最的肩膀,是付屿,他在隔壁17班。

      说来话长,教导主任为了让他俩好好学习,不让俩人在一个班,一个都不太能制住更别提俩人合体了。

      付屿又朝沈观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叫上你们班这转校生?我听我们班的女生念叨一早上了我去,说隔壁班转来巨帅一人。”

      周最把篮球拿在手里,摇头:“不用。”他没看沈观,径直走出了教室。走廊里风很大,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十分钟就要集合,得快点去占个好位置。

      至于那个叫沈观的转校生,就像黑板上写满的密密麻麻的公式一样,是高三生活里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午休时,周最趴在桌上睡觉,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碰了下他的胳膊,他没理,隔了三秒钟,又有人碰了他一下,他猛地睁开眼,看见沈观手里拿着一支笔,指了指他掉在地上的橡皮:“你的东西掉了。”

      周最捡起橡皮,没说话,转身又趴在了桌上。他听见沈观轻轻“哦”了一声,然后是翻书的声音。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沈观的侧脸上,他的指尖在书页上慢慢滑动,专注得像是在研究什么重要的东西。

      周最闭着眼,却没了睡意——他忽然想起之前那个雨天,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个人也是这样干净的侧脸。但他很快摇了摇头笑了笑,把这念头甩了出去——都过去这么久了,世界上哪他妈有那么多巧合。

      下午的物理课,老师让同桌互相讲题。周最盯着卷子上的一道力学大题,皱着眉发呆,没打算开口。沈观倒是先转过头,指着题目中一个箱子问:“这个箱子受的力是不是有三个?”他的声音很轻,怕打扰到别人。

      周最看了眼那道题,随口应道:“嗯。”然后就没了下文。沈观也没再追问,自己拿起笔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画力的分析图,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没影响到周最。

      周最偷偷瞥了眼他的草稿纸,步骤写得很清晰,连数字都标得整整齐齐。他心里有点没来由的别扭,却还是没主动搭话——对他来说,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没必要和一个刚认识的转校生搞好关系。

      放学时,周最背着书包往校门口走,看见沈观站在公交站台旁,身高腿长,在人群中很扎眼,手里拿着一张地图,应该是在看路线。

      夕阳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周最脚步没有停,刚走出校门,一辆宾利慕尚就从车流里缓过来,车身是不扎眼的深棕,却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

      司机早提前降了半个车窗,露出里面铺着的浅灰羊毛脚垫,连后座靠背上搭着的毛毯,边角都叠得整整齐齐。没有鸣笛,没有急刹,就这么稳稳停在少年身后一步远,直到他抬眼,司机才轻轻按了下解锁键,车门“咔嗒”一声,轻得像怕扰了放学的热闹。

      车窗升起的同时又缓缓顺进车流,周最上车时并未注意到,沈观抬起头的目光在他背影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把地图折好放进了口袋。

      对周最来说,这个九月的转校生,只是教室里多出来的一个座位,一张卷子,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不知道,有些被遗忘的过去,正披着陌生的外衣,重新走进他的生活。

      车站旁,沈观把书包在肩上又紧了紧,指尖蹭过包侧被雨水洇出的浅痕——早上那场阵雨来得急,他没带伞,裤脚还卷着半圈潮意。公交站的广告灯箱亮了,暖黄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城市夜景导览”的海报上,像不小心闯进了别人的热闹里。

      23路公交的灯光从路口拐过来时,他正数着地砖缝里的野草,一根,两根…二百三十六根。公交车停稳的瞬间,门轴“吱呀”一声,混着晚风里的槐花香飘出来。

      他抬脚上车,投币时硬币碰撞的脆响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后排靠窗的位置还空着,他走过去坐下,窗外的路灯一盏盏往后退,像串起的星星,映在他沾了些疲惫的眼底。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是姥姥发来的消息:“汤在保温,等你回来。”他指尖在屏幕上敲了个“好”,抬头时,公交正驶过巷口那家总排队的糖炒栗子店,热气裹着甜香漫进车窗。

      他忽然想起早上出门时,姥姥说今年的栗子熟得早,等周末要一起去买。

      车到站时,下午燥热的晚风也凉爽了些。沈观走下车,站台的灯光把他的影子送向巷口,脚步声在安静的巷子里轻轻回响。拐过第三个弯,就看见家里的窗户亮着灯,老旧的小区陈设早已不行,墙皮碎屑掉了一地。

      沈观抬头,一束暖光从窗帘缝里漏出来,像在等他回家的拥抱。

      沈观掏出钥匙开门时,门先从里面轻轻拉开了道缝,姥姥扶着门框笑,手里还攥着半块没织完的米白毛线袜:“观观回来啦,我听着脚步声就知道是你,鞋在玄关柜第二层,我烘过了。”

      他换鞋时果然触到鞋面暖烘烘的,抬头看见餐桌上摆着个白瓷碗,保温罩掀开一角,飘出萝卜排骨汤的香气。

      “姥姥怎么还没睡?”他把钥匙放在玄关柜上,换鞋进屋。

      “今天汤里放了玉米,你上周说想吃甜口的。”姥姥把汤往他面前推了推,又指了指碗边的小碟,“腌萝卜是新晒的,配着解腻。”沈观喝了口汤,暖意从喉咙滑到胃里,刚想说“比食堂的好喝百倍”,就见姥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抽屉里摸出颗裹着糖霜的栗子:“楼下张奶奶给的,说今年第一拨糖炒栗子,你先尝尝,等周末咱们再去买。”

      栗子壳脆,一剥就开,甜香混着热气窜进鼻尖,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沈观把湿毛巾搭在阳台晾衣绳上,晚风卷着楼下桂花树的甜香飘进来,混着身上薄荷沐浴露的清冽,漫在小小的房间里。

      他掀开薄被坐在床沿,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方才剥栗子时沾的糖霜,轻轻搓了搓,甜意似还留在指缝间。

      月光从窗户的缝隙里漏进来,落在书桌摊开的物理卷子上,刚好照到那道白天和周最讨论过的力学题。

      沈观的目光顿了顿,想起午后课堂上,他侧身问周最“是不是三个力”时,对方只是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声音淡得像窗外的风。
      可他后来偷偷瞥见周最的草稿纸,上面画着和他一样的受力分析图,只是线条更潦草些,边角还沾着点不知哪来的墨水印——和周最本人一样,看着漫不经心,却没真的敷衍。

      他往后靠在枕头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上的格子纹路。脑海里又跳过早上的画面:周最趴在桌上,胳膊肘撑着桌面,半边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点线条利落的下颌线,阳光落在他散乱的发梢上,竟有几分柔和。

      当时沈观放书包时,拉链不小心磕到桌腿,他明显看见周最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然后悄悄往旁边挪了挪椅子——原来他和自己一样,不喜欢陌生人靠太近。

      还有午休时那支橡皮。沈观想起他后悔着是不是不应该冒昧的打扰别人午休,抬头正好撞见周最刚睁开的眼睛,眼底还蒙着层没睡醒的惺忪,像只刚被吵醒的猫,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

      可他递过橡皮时,周最虽没说话,却还是指尖碰了碰橡皮边缘,接了过去——没有刻意避开,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就像对待一件普通的东西,却让沈观心里轻轻晃了一下。

      最清晰的还是放学时在校门口。他站在公交站台看地图,眼角余光瞥见周最背着书包走过,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直到那辆深棕色的宾利停在周最身后,车门轻响的瞬间,沈观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周最走路时习惯微微抬起头,耳尖会随着脚步轻轻晃,和记忆中的人一模一样。

      他闭上眼,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鼻尖似乎还能闻到周最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着阳光的味道,很好闻。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周最还是没怎么变——依旧不爱说话,依旧对陌生人保持距离,却在细节里藏着不显眼的温柔。就像那道物理题,明明可以不回应,却还是用自己的方式,给了答案。虽然他可能早已忘记了他。

      窗外传来姥姥轻轻的咳嗽声,沈观立刻放轻了呼吸。月光把房间照得半明半暗,他翻了个身,看着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影子,忽然期待起明天的课——或许,可以再和周最讨论一道题,哪怕只是再听他说一句淡淡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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