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对不起 ...
-
程希消失在严寒的冬夜,连一句再见也没有说。
严寒感觉周围的世界在一点一点坍塌,自己也掉进深不可测的黑洞,这里听不到声音,看不到光亮。
天旋地转。
何淑文听到有水珠啪嗒啪嗒掉落下来,想抬起头看看是哪来的声音时,严寒已经站起身,神态恍惚地走出了班级。
「哥,我想回家,来接一下我吧。」
他蹲在洗手间隔间里喘着粗气,颤抖着打下这行字,眼前被泪水填满,看什么都模糊一片。
你到底在哭什么?
严寒心底有个愤怒的声音在朝他喊叫着。
现在这种局面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那个人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留下任何念想,他已经开始恨你了。这不正是你所期盼的吗?为什么眼泪还是不听话?
严寒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没有去看,继续捂着脸任由眼泪散落到各处去。
“好了…先去和老师请个假吧…”他小声对自己说着,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水迹。
老师看他这幅样子,根本没有丝毫的犹豫就批了假,临走时还小心翼翼地对严寒说:“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不用担心学校的事,嗯?”
“嗯。谢谢老师。”严寒自以为平静的说着,在老师听来只有他哭哑了的声音还有断断续续的道谢。
严寒从办公室出来就没有再回教室。害怕看到小组里的其他人,更害怕看到那一前一后的两个空空的座位。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秋季校服,麻木地站在寒风里,也不觉得冷,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
眼泪刚流出来的时候还是温热的,被风一裹,马上变得更加冰凉。严寒感觉到那些水痕已经在脸上结了冰,因为现在脸正火辣辣的疼着。但他一点都不在意,甚至希望再疼一点,再疼一点就能够压住心里的感受。
他都不知道现在自己在哭什么,一会是因为程希的事情,一会是因为怨恨自己怎么这么没骨气,遇到一点事就哭个没完没了。
上一次崩溃的时候起码还有程希能接住他的情绪,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能选择狼狈地蜷缩回那个并不很温暖的家里。
他眼神呆滞地挪到校门口,已经分不清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病在发抖了。
“回家…然后睡一觉…慢慢会好起来的…”
他催眠似的低声跟自己说着,朝那辆打着双闪的黑色凌志走过去。
他刚拉开副驾的门,就看到严缚那双冰冷的眼睛正在主驾盯着他。
“……”
严寒感觉自己快要吐出来了,但胃里除了眼泪没什么能让他吐的。
他也想摔门而去,但手上已经没有力气了。轻轻关上副驾的车门,坐在了后面。
“喂,你这幅样子是怎么回事?”
严缚的声音似乎比脸上的疼痛更有镇定的作用,只要一听到那冷冰冰的声音严寒就被冻得脑子发怔,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不想了。
“我哥呢?”严寒一开口还是吓了严缚一跳,他声音很哑,还时不时压抑不住地抽泣两下。
“他在忙。你怎么回事?”严缚一直在用后视镜观察着严寒。他脸上有两条清晰的泪痕,现在还在用袖子抹眼泪。
“你衣服呢?你想把自己冻死?”
严缚即使不刻意看他,后视镜里也能看到他坐在后面不停地发抖,抖得比上次和他吵架时更剧烈。严缚的目光在车里游走了一圈都没有一件衣服或者毯子能给他盖一下,他脱掉自己的大衣,扔给了后座的严寒。
“别说了……我没力气跟你吵了。”
严缚能感觉到严寒并没有夸大其词。他现在的状态看上去相当糟糕,说话都像在吊着口气说。他几乎是蜷缩在后面,低垂着脑袋,除了冻得通红的耳朵和脸蛋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严缚沉默着调高了车里的温度,隔几秒钟就偷瞄一眼后视镜。
不知道是温度上来的原因还是什么,严寒抖得不再那么明显了。他的呼吸也渐渐平稳,平稳到几乎听不见,脑袋倚着车窗玻璃,眼睛微微闭着。
睡着了吗?
严缚一直在思考着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哭成这样,为什么一件厚衣服都没穿就跑了出来,为什么课都不上了就突然想回家。他满脑子的问题和疑虑,但看见严寒疲惫的样子,也只能把这些疑虑咽回肚子,等他休息好了再说。
“到家了。”严缚把车子停好,严寒还坐在后面靠着车窗,眼睛紧紧闭着。
“睡这么死……”严缚砰一声关好车门,严寒还没有下来。
“回家睡吧,严——”
严缚绕过后面去打开严寒那侧的车门,本以为会见到严寒睡眼惺忪的样子,结果车门刚打开,就看到他整个倚着车门的身体像突然失去支撑一样瘫倒下来,要不是严缚手快,严寒就要摔到地上去把脸蹭破了。
“严寒?”严缚看着臂弯里还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的严寒,叫了他一声,没有任何回应。
他嘴唇煞白,脸像墙灰一样,一点血色都没有。身体还在发抖,即使刚刚差点摔到地上去,眼睛一点都没睁开。
“怎么回事啊……”严缚看他这幅样子也一下慌了神,手忙脚乱地调整了严寒的姿势,手背蹭过严寒的脸时才发觉不对劲。
“怎么这么烫?”他拿手背重新摸了下严寒的后颈,手刚放上去严缚就好像被烫了一下似的撤出了手,慌慌张张地看着正在打寒颤的严寒。
他一只胳膊扶着严寒的腰,另一只则卡在严寒腿弯,小跑一样赶回家里。
严寒的头靠在严缚胸口,表情有种说不上来的痛苦。除了牙齿打颤的声音,严缚似乎还听到严寒在喃喃地说着什么,但他太过慌忙,根本没听清。
“这……怎么回事?”白彦本来以为俩人会气鼓鼓地回来,结果是一个倒在另一个怀里,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严缚那副慌张无措的表情也让白彦紧张起来。
“他发烧了,我感觉现在得有三十八度往上了。你给他医生打个电话吧。”
“好。”白彦这个字音还没发全,严缚就已经抱着严寒去了他的房间。
“39度6了…这孩子身体一直挺好的啊,应该不是肺炎。是最近在学校没注意保暖吗?”医生一边说着,一边用碘伏给严寒手背消毒准备输液。
细长的尖针戳进他惨白的皮肤时,严缚心脏突然收紧了一下,像这针扎在他心脏上了一样,尤其在看到输完液后拔出针头,严寒手背上的输液贴一点一点被他暗红的鲜血浸湿,严缚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仿佛回到那个仓库,仿佛看到了严寒背上那条骇人的伤口再次崩开线,淌出汩汩鲜血。
严缚才恍然大悟似的意识到,眼前这个单薄瘦弱,却被苛责过度的孩子现在也只有17岁而已。
“……我去接他的时候他只穿了一件薄外套,这么冷的天。”
“他这脸是怎么回事,也是发烧烧得吗?”白彦拿着一块毛巾来轻轻擦着严寒的脸,严寒脸上留下两条清晰的泪痕。眼睛还是有点肿肿的。
“那个,估计要你们自己问他了。”医生叉着腰,叹了口气。
“……等他睡醒再说吧。”严缚看着床上打着寒颤微微发抖的严寒,给他掖了掖被子轻声说。
严寒做了个很长的噩梦。
他的记忆只到自己让严缚别说了,往后就是一片乱码,好像有很多人在和他说话,但听不清内容,最后,那些话语变成毫无缘由的大喊大叫,吵的严寒头疼欲裂。
很冷,很累。浑身疼痛。感觉像让人打了一顿以后赤身扔在雪地里睡了一晚一样。
严寒迷迷糊糊睁开眼,感觉自己眼皮又烫又重。房间里一片漆黑,窗帘拉的严严实实,只能依稀看到门缝外的光亮。自己沉重的呼吸声,还有机械表咔哒咔哒的响声。
严寒长长叹出一口气,刚想撑着床坐起来,就看到自己手背上连着的输液管,床边还有个坐在凳子上手里暖着输液管的人。
“……?”
严寒走的时候没戴眼镜,再加上最近一直在掉眼泪,还生了病,现在程希站在他面前他都认不出来了。
他眯着眼仔细辨认着床边的黑色身影,刚看清了一点就好像惊扰到了他一样,他放下胳膊来,抬头看了看输液瓶里还剩下多少。
严寒没动,还是一直注视着那人的动向。他看瓶里的液体还剩下三分之一,安心下来,伸手去给严寒掖被子。
“我醒了。”严寒一开口自己都吓了一跳,哑的像只小鸭子一样。
“啧!吓我一跳。那我开灯了。”
严缚的声音。
“夹着。”严缚给严寒递去一个体温计,严寒乖乖接过来夹在胳肢窝,躺回被窝里。严缚感觉到严寒接体温计的手还很温热。
“来,你先给我说说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儿?肿得像个馒头一样。”
“……”
“别装听不见。”
严寒没说话,把整个脑袋都埋进被子,只露出来个头顶。
“……”严缚长叹出一口气,站起来说:“不想跟我说,跟你哥说总行了吧。”
说完,严缚就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换白彦进来。
白彦进来没有直接问严寒,而是先拿手背摸了摸严寒的额头,皱着眉小声喃喃了一句“还是很烫。”
严寒拿出温度计看了下,还有三十八度多。
“没事,我吃点药就好了。我记得我柜子里还有布洛芬。”严寒声音哑哑的,两只手撑着坐起身子来,拉开床头柜才发现这不是自己房间。
“你爸怕你醒了还是不舒服,下楼不方便,就把你抱到他房间了。”白彦看严寒疑惑的样子,一下就猜中了严寒在想什么。
“……”严寒靠在床头,沉默地坐在那里,两只手又扣在一起。
“你还没吃饭,先别吃药,会不舒服的。一会感觉好点了出来吃点东西吧。”白彦温柔的声音听得严寒很难受,心里又闷又疼。
“哥。”
“嗯?”
“程希走了。”
白彦听到这个消息都没反应过来,慌忙眨了两下眼,看向严寒。他低头抠着手指,手背上落下两滴晶莹的泪珠。
白彦一看到严寒哭就会变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能把手盖在严寒温度略高的手背上,任由严寒的眼泪一滴一滴掉在上面。
“……我不想哭的,但是我现在只要一想到他就——”
严寒哽咽得已经不能再说话了,白彦看他这样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他明白了严寒哭红的眼睛是怎么来的,也明白他突然反常的短信是因为什么了。
他并没有亲自接触过程希,但从严寒的状态来看,他的存在已经对严寒造成了极大的影响。白彦上次见严寒这样魂不守舍,还是因为他妈妈的事。
白彦长长叹出一口气,一只腿跪在床边,伸手过去把严寒低着的脑袋按到自己胸口,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他连再见都没有和我说。
“想送给他的东西也没有机会了。”
严寒断断续续地说着,白彦的衬衫都被他打湿了。
房间里,只剩下严寒啜泣的声音。
“……好好在家休息几天吧,最近先不去学校了。”
门外偷听的严缚心里也不好受,嘴巴紧紧闭着,眉头沉沉压下来。因为他听到严寒讲自己双眼红肿的原因时提到的那个人名,让他回想起刚刚严寒烧得神志不清时在他怀里的喃喃。
他现在听懂了严寒当时在小声嗫嚅的话——
“对不起,程希,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