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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余温 ...

  •   接下来的几天,司编年背后的伤成了家里的头等大事。蔺才离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近乎固执的细心。他严格遵照医嘱,定时为司编年换药,动作轻柔得近乎笨拙,与他平日里分析案情时的犀利果决判若两人。他甚至下载了几个烹饪APP,尝试着煲一些据说对伤口愈合有益的汤水,虽然味道依旧有些……难以捉摸,但司编年每次都喝得一滴不剩。
      司编年享受着这种被小心翼翼照顾的感觉,这让他看到蔺才离坚硬外壳下,那片只为他自己柔软的內里。他偶尔会故意逗他,比如在换药时嘶一声,看着蔺才离立刻蹙紧眉头、动作更加放轻的样子,心里便像被羽毛搔过,泛起细密的暖意。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啰嗦。”司编年趴在沙发上,感受着蔺才离微凉的指尖在伤处周围小心涂抹药膏。
      蔺才离动作不停,语气平淡:“以前你也没这么不惜命。”
      司编年低笑,侧过头看他:“担心我?”
      蔺才离涂药的手指微微一顿,没应声,只是耳根悄悄漫上一点淡红。这无声的默认,比任何语言都让司编年心满意足。
      伤在背上,睡觉成了问题。司编年只能侧卧或趴着。第一天晚上,他睡得并不踏实,朦胧中感觉有人轻轻调整他枕头的角度,替他拉好滑落的被子。他半睁开眼,看到蔺才离就坐在床边地板的软垫上,靠着床,手里拿着本书,台灯的光线被他调得很暗,柔和地勾勒出他安静的侧影。
      “怎么不去床上睡?”司编年声音带着睡意。
      “不困。”蔺才离翻过一页书,头也没抬,“你睡你的。”
      司编年知道,他是怕自己夜里压到伤口或者不舒服。他没再说什么,重新闭上眼,心里那片柔软的地方,又被压实了几分。后半夜,他睡得格外沉。
      伤好得差不多时,一个周六的下午,蔺才离接了个电话,是档案室打来的,说整理旧物时发现了一些可能与他早年参与过的某个未结悬案有关的补充材料,问他是否还需要。
      司编年注意到,接完电话后,蔺才离沉默了片刻,眼神有些飘忽。
      “什么案子?”司编年问。
      “很多年前了,一宗失踪案,当时我还是个刚入行的毛头小子,跟着师傅跑腿。”蔺才离语气随意,但司编年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那不是对普通旧案的回忆。
      他没有追问,只是说:“我陪你去看看?”
      蔺才离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市局档案室充满了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味道。管理员搬出一个略显陈旧的纸箱,里面是一些泛黄的笔录复印件、几张模糊的黑白现场照片,以及几份当时走访排查的记录。
      蔺才离拿起那张失踪者的照片。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孩,梳着那个年代流行的马尾,笑容干净,眼神里带着对未来的憧憬。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名字:许薇。
      司编年看到蔺才离拿着照片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当时几乎查遍了所有可能的社会关系,没有任何线索。她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蔺才离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她最后被看见,是在城西的老图书馆附近。那天……本来约好是我去那边排查另一个线索,临时被师傅叫走,换了另一个老刑警去……如果当时去的是我,也许……”
      他没有说下去,但司编年明白了。这是一根刺,一根埋在他心里多年,关于“如果”和“遗憾”的刺。这或许也能解释,为什么后来他成为了侧写师,为什么对“失踪”和“隐藏的罪恶”如此执着。
      “这不是你的错。”司编年将手轻轻覆在他握着照片的手上,力道沉稳,“时代的局限,资源的限制,犯罪的偶然性……不要把不属于你的责任扛在自己身上。”
      蔺才离抬眼看他,司编年的眼神坚定而包容,像一座可以依靠的山。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呼出一口气,将照片小心地放回箱子。
      “我知道。”他低声说,反手握住司编年的手,指尖有些凉,“只是偶尔会想,如果当时能多做一点……”
      “我们无法改变过去,”司编年握紧他的手,“但可以守护现在。”他顿了顿,看着那个纸箱,“这个案子,如果你还想查,我陪你。”
      蔺才离看着他,眼底的迷雾渐渐散开,露出一丝清亮的光。他摇了摇头:“不必了。有些伤口,不需要反复揭开。知道它在那里,记住它带来的教训,就够了。”他拉着司编年站起身,“走吧,回家。”
      他将那个装着旧日阴影的纸箱还给了管理员,如同将一段沉重的过往,暂时封存。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面对。
      生活似乎真正步入了正轨。他们开始像所有普通伴侣一样,规划一些小事。比如,周末是去看一场新上映的电影,还是去郊区新开的湿地公园徒步;比如,家里的洗发水该换哪个牌子,是司编年偏好清爽去屑的,还是蔺才离习惯滋养柔顺的,最后通常会买两种;比如,谁负责给阳台那盆愈发茁壮的绿植浇水施肥(主要是司编年),谁负责在它长歪时修剪造型(蔺才离意外地有点园艺天赋)。
      司编年发现,褪去“侧写专家”的光环,蔺才离在生活中有着某种可爱的笨拙和固执。他会在超市里对着琳琅满目的酱油品牌发呆,最后凭包装设计随便拿一瓶;他会因为司编年把他看到一半的书收进书架而找不到,微微蹙着眉在屋里转悠,直到司编年无奈地帮他找出来;他甚至在某个清晨,试图给司编年做一个简单的煎蛋当早餐,结果差点烧穿了锅底,被司编年哭笑不得地从此严禁靠近灶台超过五分钟。
      这些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细节,一点点填补着司编年过去那些只有工作和案件的世界,让那原本刚硬的生命,变得柔软而丰盈。
      某天晚上,两人靠在沙发上看一部旅游纪录片,镜头正掠过雪山脚下宁静的湖泊。
      “等年假,我们去这里看看吧。”司编年指着屏幕说。
      蔺才离有些讶异地看向他。司编年以前的生活里,几乎没有“旅行”这个概念,他的假期通常意味着补觉和整理未结案的卷宗。
      “怎么?”司编年挑眉,“不想去?”
      “不是。”蔺才离摇头,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只是没想到你会想出去。”
      “以前觉得哪里都一样。”司编年揽住他的肩膀,目光依旧落在屏幕上那片湛蓝的湖水上,“现在觉得,和你一起去看看不一样的地方,应该不错。”
      蔺才离靠在他肩头,没说话,只是伸出手,与他十指相扣。纪录片的背景音乐悠扬舒缓,暖黄的灯光笼罩着依偎的两人,未来似乎也如同镜头下的远方,充满了值得期待的可能性。
      平静的日子如同舒缓的溪流,但他们都清楚,身为刑警,这份平静随时可能被打破。
      一个周二的中午,两人正在办公室分析近期几起盗窃案的串并线索,刺耳的警铃再次划破了午后的宁静。
      指挥中心通报:市中心金悦百货发生持刀挟持人质事件!一名情绪激动的男子挟持了一名女店员,索要巨额现金和车辆,扬言若不满足要求就同归于尽!现场情况危急,谈判专家正在赶赴途中,需要武力突击组随时准备强攻!
      司编年和蔺才离对视一眼,没有任何犹豫,同时起身。
      “走吧。”司编年抓起桌上的配枪和证件,眼神瞬间恢复了惯有的锐利与沉稳。
      “嗯。”蔺才离整理了一下衣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冷静与专注。
      无需更多言语,他们是彼此的后背,是刺破黑暗的刀锋,也是守护这座城市的盾牌。无论前路是柴米油盐的温馨,还是生死一线的危机,他们都将并肩同行。
      警车呼啸着驶出市局,奔向新的战场。车窗外,城市依旧车水马龙,阳光正好。而车内,司编年专注地驾驶,蔺才离快速查阅着指挥中心发来的嫌疑人初步信息,两人的身影在飞逝的光影中,构成一幅坚定而默契的剪影。
      金悦百货外围已被拉上警戒线,围观人群被疏散到安全距离,窃窃私语声中夹杂着不安。巡警车辆和黑色特警突击车组成临时屏障,空气中弥漫着橡胶轮胎摩擦地面的焦糊味和一种无形的紧绷感。
      司编年与蔺才离穿过警戒线,快步走向临时设立的现场指挥点。负责现场指挥的副支队长老张正拧着眉头,听着谈判专家通过扩音器与店内劫匪沟通。
      “里面情况怎么样?”司编年沉声问。
      “麻烦。”老张抹了把额角的汗,“就一个家伙,叫刘强,有前科,因为赌债被逼急了。手里拿的是屠宰用的尖刀,非常锋利。人质是百货公司化妆品专柜的员工,叫小杨,二十出头,吓得不轻。刘强情绪极不稳定,反复无常,谈判进展缓慢。”
      司编年接过望远镜,看向百货公司一楼的玻璃幕墙。透过擦得锃亮的玻璃,可以清晰看到化妆品专柜区域。一个身材干瘦、眼窝深陷的男子,正用左臂死死箍着一名年轻女店员的脖子,右手紧握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抵在她颈侧。女店员面色惨白,身体不住发抖,嘴唇翕动,似乎在无声地哀求。
      蔺才离站在司编年身侧,目光沉静地扫视着店内环境、刘强的肢体语言以及人质的状态。“他在恐惧,但更多是破罐破摔的疯狂。赌徒心态,输红了眼,认为这是最后翻盘的机会。谈判提供的常规条件,很难真正打动他。他在享受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病态快感,但也因此,更容易在受到刺激时失控。”
      “强攻方案?”司编年看向特警队长。
      “正面突破风险太大,他背靠墙体,视野开阔,我们的人一进去就会暴露。侧面有两个员工通道,但内部结构复杂,迂回接近需要时间,而且不确定是否有其他障碍。狙击手已经就位,但角度不理想,目标大部分身体被人质和柜台遮挡,只有小半个头偶尔露出,没有绝对把握一击致命,反而可能刺激他伤害人质。”特警队长语气凝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谈判专家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持续传来,试图安抚、劝说,提出各种交换条件。但刘强的回应愈发暴躁。
      “钱呢!车呢!别他妈跟老子废话!再不给老子准备好,我就给她放血!”刘强嘶吼着,刀锋在人质颈侧轻轻划动,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女店员发出压抑的呜咽。
      气氛陡然变得更加危急。
      “不能再拖了。”司编年盯着店内,声音低沉,“他的耐心耗尽,人质随时有生命危险。”
      蔺才离忽然开口:“让我去试试。”
      司编年猛地转头看他,眉头紧锁:“不行!太危险!”
      “他不是职业罪犯,心理防线有漏洞。谈判专家的路子太‘正’,压不住他骨子里的欺软怕硬和侥幸心理。”蔺才离眼神冷静,“我需要一个能靠近他,让他觉得‘意外’,又能暂时分散他注意力的身份。”
      “你想怎么做?”
      “伪装成商场经理,以确认人质安全、商讨具体交接细节为由接近。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稍微放松警惕,或者将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的瞬间。”蔺才离快速说道,目光扫过司编年和特警队长,“你们需要准备好,在我发出信号,或者他出现明显破绽时,立刻行动。狙击手注意,如果我的动作能创造出哪怕零点几秒的清晰射击窗口,不要犹豫。”
      司编年盯着他看了几秒,从他眼中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和精准计算过的风险。他深知蔺才离的能力,也明白这是目前破局希望最大的方案。他深吸一口气,重重拍了下蔺才离的肩膀:“小心。我就在外面。”
      特警队长迅速安排人找来商场经理的工牌和西装外套。蔺才离利落地换上,将微型通讯器藏在耳后。
      “记住,你的目标是制造机会,不是逞英雄。”司编年最后叮嘱,声音压得很低。
      蔺才离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那种惯常的疏离感被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紧张和恳切的职场表情取代。他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缓缓走向百货公司大门。
      玻璃门被推开,蔺才离走了进去。店内光线明亮,与外面的紧张氛围形成诡异反差。空气中弥漫着化妆品甜腻的香气和刘强身上散发的汗臭与焦虑混合的味道。
      “站住!你是谁?!”刘强立刻警惕地收紧手臂,刀锋紧贴人质皮肤。
      “别激动,先生。”蔺才离停下脚步,举起双手,语气尽量平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我是商场的值班经理,姓蔺。您要的钱和车正在准备,需要一点时间。总部派我进来,一是想确认一下杨小姐是否安全,我们也好对外界有个交代;二是有些交接的细节,想跟您当面确认一下,确保万无一失,您也能顺利离开,对吧?”
      他一边说,一边缓慢地、小幅度的向前挪动,目光真诚地看着刘强,同时又用余光扫过人质的状态和小杨身后柜台的结构。
      刘强狐疑地打量着他,似乎在判断他的话有几分真。“确认个屁!老子说了,东西不到位,她就得死!”
      “我明白,我明白。”蔺才离附和着,又靠近了两步,距离他们已不足五米,“但您想,如果人质出事,外面那些警察肯定不会放您走,对吧?这对您也没好处。我只是个打工的,只想把事情平了,大家都好。您看,杨小姐脸色很不好,能不能让她稍微松口气?或者喝点水?”他指了指旁边柜台上的瓶装水。
      这个提议似乎触动了刘强某根神经,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几乎虚脱的人质,又看了看蔺才离看似人畜无害的脸,箍着人质的手臂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丝。“你……你把水拿过来。”
      机会!
      蔺才离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好,您别激动,我拿给您。”他缓慢地弯腰,作势要去拿那瓶水。就在他身体重心下沉,视线与刘强暂时错开的刹那——
      “砰!”
      一声沉闷的、经过消音器处理的枪声几乎微不可闻!
      与此同时,蔺才离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在弯腰的瞬间猛地蹬地,不是向前,而是侧扑!目标不是刘强,而是被他箍住的人质小杨!
      刘强在听到枪声(或者说,感受到子弹擦过他头皮击碎身后墙面瓷砖的震动和碎屑)的瞬间,身体本能地一僵,惊恐地抬头!就是这零点几秒的停滞和注意力转移!
      蔺才离已经撞开了小杨,同时右手精准狠辣地劈在刘强持刀的右手腕上!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
      “啊——!”刘强惨叫一声,尖刀脱手飞出。
      几乎在刀落地的同时,司编年带着特警队员如同猛虎般冲了进来,瞬间将惨叫着试图挣扎的刘强死死按倒在地,铐上手铐。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被撞开的小杨瘫软在地,失声痛哭。蔺才离站起身,微微喘息,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西装外套,脸色依旧平静,只是眼底掠过一丝锐利后的松弛。
      司编年第一个冲到他面前,目光迅速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确认他毫发无伤,那紧绷如弓弦的下颌线条才缓缓放松。他没说话,只是抬手,用力捏了捏蔺才离的肩膀。
      外面传来人群的骚动和救护车、警车的鸣笛声。危机解除。
      后续的现场清理、人员安抚、笔录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刘强被押上警车时,依旧在不甘地嘶吼。小杨被医护人员用担架抬走,经过蔺才离身边时,泪眼婆娑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能说出话,但那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
      回到市局,已是华灯初上。写完必要的报告,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司编年泡了两杯浓茶,将其中一杯推到蔺才离面前。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面容。
      “今天……”司编年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很险。”
      蔺才离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感受着瓷壁传来的暖意。“计算过的风险。他知道狙击手在,对突然的声响和攻击有本能恐惧。利用这一点,制造瞬间的混乱,是成功率最高的方式。”
      “我知道。”司编年看着他,“但还是险。”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格外沉缓,“下次……尽量不要用自己当诱饵。”
      蔺才离抬眼,对上司编年深邃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后怕,有关切,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信任与倚重。他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这声应答,轻如羽翼,却重若千钧。是承诺,是理解,也是一种无声的交付。
      司编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晚上想吃什么?回去我做。”
      “随便。”蔺才离垂下眼睑,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别再把糖当盐放就行。”
      司编年一愣,随即失笑,摇了摇头。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在这琐碎的调侃中彻底松弛下来。
      窗外,城市的霓虹渐次亮起,勾勒出楼宇坚硬而繁华的轮廓。办公室内,灯光温煦,茶香袅袅,两人对坐,享受着危机过后的片刻宁静。无需更多言语,生死与共的默契,早已融入每一次对视和每一次并肩而行的脚步里。他们的职责注定与危险相伴,但只要彼此在侧,便有勇气直面一切暗涌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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