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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前尘 · 雨夜初遇 ...

  •   光芒消失……

      九重天的仙君大多觉得,静澜神君座下那位年纪最小的弟子何以歌,性子是过于清冷了些,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这日,静澜神君培育的一株“月影幽兰”需以人间特定山谷的晨露浇灌,方能保持灵性。

      这采集晨露的琐碎差事,便落在了刚满十五岁、飞升不久、性子最是沉静耐得住的何以歌身上。

      他奉命下凡,抵达那处山谷时,却恰逢人间疾风骤雨。

      天色晦暗如墨,厚重的乌云低低地压着天际,狂风呼啸着卷过山林,发出呜呜的声响,碗口粗的树木都被吹得弯下了腰。

      暴雨如倾盆之水泼洒而下,砸在树叶上、岩石上,噼啪作响,汇聚成浑浊的溪流,在山谷间奔腾咆哮。

      空气中弥漫着土腥气和水汽,视线所及,一片朦胧。

      何以歌撑着一把素白的油纸伞,伞面上绘制着淡雅的墨竹,与他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相得益彰。

      他步履从容地行走在泥泞湿滑的山路上,周身自然流转着一层极淡的仙灵之气,将那狂暴的雨丝与飞溅的泥点尽数隔绝在外,衣袂飘飘,在这狂乱的天地间,显得格格不入的清寂与出尘。

      他并未因这恶劣天气而烦躁,只是微微蹙着眉,寻找着可以暂时避雨、等待雨势稍歇再采集晨露的地方。

      正当他绕过一处被风雨打得七零八落的花丛时,脚步忽然一顿。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一股微弱的力道拽住了。

      何以歌低头看去。

      就在他脚边,一丛被雨水冲刷得东倒西歪的灌木下,蜷缩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少年,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衫破破烂烂,沾满了泥污和……已经有些发暗的血迹。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的身体,露出下面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口,有些深可见骨,皮肉外翻,看着触目惊心。

      少年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身体因为寒冷和疼痛而不住地颤抖。

      他似乎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伸出手,抓住了何以歌那一片洁净得不染尘埃的衣角。

      最让何以歌心头微震的,是少年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如同黑曜石般的眸子,此刻因为重伤和虚弱而显得有些涣散,但那眼底深处,却燃烧着一种倔强的、不肯熄灭的求生火焰,以及一种……仿佛被全世界遗弃后的茫然与孤寂。

      少年仰着头,雨水顺着他额前凌乱的发丝不断流下,滑过他苍白的脸颊。

      他看着何以歌,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似乎辨认不出对方仙君的身份,只是凭借着本能,对着这个在绝望雨夜中出现的、如同月光般清冷洁净的身影,用尽力气,发出了一声微弱得几乎被风雨声淹没的呼唤:

      “哥……哥哥……”

      声音沙哑,带着孩童般的依赖与乞求。

      这一声“哥哥”,像是一根无形的羽毛,轻轻搔动了何以歌那颗一向平静无波的心。

      他身为仙君,深知天规律法,仙凡有别,不可随意干涉凡人命数。

      这少年身受如此重伤,流落在此,想必有其因果孽缘。

      他本该视而不见,转身离去,继续完成师尊交代的差事。

      可是……

      他看着少年那双充满求生欲的眼睛,听着那一声微弱却直击心灵的“哥哥”,再看看他那副在暴雨中瑟瑟发抖、奄奄一息的凄惨模样……何以歌那总是清冷如冰的心湖,第一次泛起了一丝名为“不忍”的涟漪。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素白的伞面为少年遮挡了一方风雨。

      雨水顺着伞沿哗哗流下,形成一道水幕,将两人与这狂暴的世界暂时隔开。

      少年的手依旧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眼神里的乞求越来越浓,那声“哥哥”还在无意识地喃喃着。

      良久。

      何以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俯下身,动作轻柔地,将那只紧紧攥着自己衣角的、冰冷而伤痕累累的手握住。

      然后,他伸出另一只手臂,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少年身上最严重的伤口,将他从那冰冷泥泞的灌木丛中抱了起来。

      少年很轻,抱在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骨骼的硌人和因为寒冷而不停的颤抖。

      “别怕。”

      何以歌的声音很轻,融在雨声里,几乎听不见。

      他抱着少年,站在原地,周身仙灵之气微微波动,下一刻,两人的身影便自这狂风暴雨的山谷中悄然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回到自己在九重天的居所——“静思阁”,何以歌并未惊动任何人。

      他将昏迷过去的少年安置在自己寝殿内侧的一间静室里。

      他先是施法烘干了少年湿透的衣衫和身体,然后取来自己平日备用的、最好的疗伤仙药和灵泉。

      他动作生疏却极其小心地为少年清洗伤口,那一道道狰狞的伤疤,仿佛诉说着少年曾经历过何等残酷的折磨。

      清洗时,少年即使在昏迷中也疼得蜷缩起来,发出痛苦的呻吟,何以歌便放得更轻,速度更缓。

      上药,包扎,输入温和的仙灵之气护住他的心脉……

      何以歌做得一丝不苟,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总是平静的眸子里,却始终带着一丝专注与……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他并不知道这少年的来历,也不知道他为何会身受重伤流落人间。

      他只知道,自己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在那个雨夜自生自灭。

      那一句“哥哥”,让他破了例。

      接下来的日子,何以歌一边完成师尊交代的日常功课,一边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这个被他偷偷带回九重天的少年。

      他对外只字不提,静思阁本就清静,少有人来,倒也无人察觉。

      少年昏迷了整整三日才苏醒。

      醒来时,他眼神警惕如受伤的幼兽,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不信任。

      但当看到守在床边、气质清冷如仙的何以歌时,他眼中的警惕稍稍褪去,变为了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是……你救了我?”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

      “嗯。”

      何以歌淡淡应道,将一杯温热的灵泉水递到他唇边。

      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就着他的手,小口喝了起来。

      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

      “我叫……温别贺。”

      他低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何以歌。”

      简单的互通姓名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何以歌本就不是多话之人,温别贺似乎也因为经历而变得沉默寡言。

      但一种无形的联系,却在这静默的照料与陪伴中,悄然建立。

      温别贺的伤势在仙药和灵气的滋养下,恢复得很快。

      他不再总是蜷缩在床上,偶尔会下床走动,但活动范围仅限于这间静室。

      他常常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缥缈的云海和巍峨的仙宫琼楼,眼神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以歌并不多问,只是每日准时送来伤药和食物,偶尔会带来一些九重天常见的、却不失精巧的仙果点心,默默地放在他手边。

      有时,何以歌会在外间抚琴,清越空灵的琴音流淌进来,温别贺便会停下所有的动作,静静地听着,那紧绷的眉眼会在琴声中渐渐舒展。

      有一次,温别贺看着何以歌为他换药时专注的侧脸,忽然低声问:“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怕我是什么坏人吗?”

      何以歌包扎的动作未停,头也没抬,声音平淡:“你叫了我哥哥。”

      就这么简单。

      温别贺愣住了。

      他看着何以歌,看着他那张清隽出尘、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酸涩又温暖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低下头,不再说话,只是将那句“哥哥”和眼前这个人的样子,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日子在静思阁的静谧中流淌,温别贺的伤势在仙药与灵气滋养下日渐好转,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然而,就在他伤势尚未完全痊愈,行动间仍有些微不便时,静思阁的平静被打破了。

      这日,何以歌的师兄,掌管刑律、素来严谨敏锐的洛茗仙君前来静思阁寻何以歌论道。

      刚一踏入殿内,洛茗眉头便是一蹙,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与九天仙气格格不入的异样气息。

      “师弟,你殿内……”

      洛茗目光如电,扫向内室方向。

      何以歌心中微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师兄何出此言?”

      洛茗不再多言,径直走向内室。何以歌想要阻拦已是不及。

      洛茗推开静室的门的瞬间,便看到了正坐在窗边、闻声警惕回头的温别贺。

      少年虽穿着何以歌准备的洁净衣袍,面容也收拾干净,露出了俊秀的轮廓,但他周身那尚未完全收敛的、属于下界生灵的驳杂气息,以及眼底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戒备与隐忍,在洛茗这等仙君眼中,如同暗夜明灯。

      “凡人?还是……”

      洛茗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周身威压不自觉散出少许,“师弟,你竟私藏下界生灵于九重天,你可知这是触犯天条的重罪。”

      温别贺在那威压下脸色一白,却倔强地挺直了背脊,没有退缩。

      何以歌一步挡在温别贺身前,隔绝了洛茗的大部分威压,他迎上师兄严厉的目光,声音清冷而坚定:“师兄,他身受重伤,我救他之时,他奄奄一息。仙道贵生,岂能见死不救?”

      “救他?然后呢?将他送回凡间便是。为何隐匿不报,私藏于此?”

      洛茗语气严厉,“此子来历不明,气息晦涩,留在身边必生祸端。立刻将他送走。”

      “他伤势未愈,此时送走,与杀他何异?”

      何以歌分毫不让。

      他平日里性情清冷,看似随和,但一旦认定某事,骨子里那份执拗便显露无疑。

      “你!”

      洛茗气结,深知自己这个师弟看似冰雪般剔透,实则内里坚韧固执,认定的事情极难扭转。

      他见劝说无用,此事又确实干系重大,当即拂袖而去,“好!既然你执迷不悟,我便禀明师尊,请师尊定夺!”

      洛茗气结,当即拂袖而去:“我这就禀明师尊沧渊帝君!”

      事情很快闹到了沧渊帝君面前。

      庄严殿内,沧渊帝君听完禀报,目光平静地落在何以歌身上:“静澜,你可知错?”

      何以歌跪在殿中,背脊挺直:“弟子不知错在何处。救人性命,何错之有?若因天条罔顾垂死之命,弟子无法遵从。”

      他的声音清晰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沧渊帝君看着他,又看了看被何以歌护在身后、同样倔强的温别贺,沉默良久。

      最终缓缓开口:

      “既然你执意要留,便须承担此间因果。此子可暂留静思阁养伤。”

      “帝君!”洛茗急道。

      沧渊帝君抬手制止,继续道:“然天规不可废。他非仙界之人,不可长久滞留。待伤愈需离开。”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温别贺,“在此期间,煜郎近日开讲《万物生息篇》,便让他与你及诸宗弟子一同听课。”

      此言一出,众人皆怔。

      浊煜郎的课程精深玄奥,听讲者皆是各仙宗佼佼者。

      让一个下界少年混入其中,无疑是帝君最大的让步。

      何以歌立即俯首:“多谢师尊!”

      温别贺也跟着跪下,声音微颤:“多谢帝君!”

      洛茗见状,只得无奈叹息。

      于是温别贺便留了下来。

      伤愈后,他换上学子服饰,跟在何以歌身边前往浊煜郎道场听课。

      起初他格格不入,引来诸多目光。那个穿水绿锦袍的江舟总是笑嘻嘻地凑来打听,都被何以歌挡回。

      但温别贺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聪颖过人,悟性极高,在课堂上专注异常,进步神速。

      连严苛的浊煜郎,看他时眼中也会掠过一丝认可。

      何以歌依旧清冷,但看着温别贺眼中因求知而焕发的光彩,看着他与江舟争论法术的模样,冰雪般的容颜上偶尔会掠过极淡的柔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前尘 · 雨夜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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