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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交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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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焱赋予姜禾“全权负责”的命令，迅速在寨里传开。这个年仅十六岁、被掳来的哥儿，不仅执掌着关乎生计的农事，如今更被赋予了组建、协理垦地护卫队的权责。这已然触碰到了寨中最为核心的武力领域。
以赵小满、石頭为首的学徒和真心信服姜禾的寨民，自然是摩拳擦掌，积极响应。他们见识过姜禾的本事，更感念他带来的生机，对他接手护卫队一事，虽觉惊讶，却也觉得理所应当。
然而，以赵莽为首的一批老资格头目和其亲信，则是怨气冲天，不满几乎写在了脸上。在他们看来，姜禾不过是仗着有些奇技淫巧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便一步登天，凌驾于他们这些刀头舔血、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老人之上。这简直是对他们尊严和地位的赤裸挑衅。
“呸！一个玩泥巴的哥儿，也配插手护卫之事？大当家真是……”赵莽在自己屋里摔了酒碗，后面的话却不敢说出口，只是脸色铁青，眼中凶光闪烁。
“莽哥，消消气，咱们且看他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手下人连忙劝慰，“到时候出了纰漏，自有他好看！”
这些暗流汹涌，姜禾心知肚明。他既已接下这担子，便没了退路。退缩或示弱，只会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更加肆无忌惮。
他没有急于求成，而是先与李文渊仔细商议，拟定了一份详细的护卫队章程，包括选拔标准、职责划分、训练计划、联络信号以及与主寨巡防队的协同机制。章程条理清晰，考虑周详，连李文渊看了都暗自点头。
选拔当日，演武场上人头攒动。除了自愿报名的青壮，更多是来看热闹的。
姜禾站在场中，身姿挺拔，并未因众多目光的注视而露怯。他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短打，虽依旧显得清瘦，但连日来的劳作与习武，让他身上褪去了不少文弱之气，眉宇间多了几分沉凝。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声音清晰地宣布了选拔规则——不仅要考校力气和基本的拳脚，更看重耐力、机敏以及对地形地势的熟悉程度。
这规则一出，一些原本仗着有把力气、想来混个轻省差事的老油条便有些傻眼。而一些平日里沉默寡言、却对垦地周边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的年轻寨民，则眼睛亮了起来。
赵莽抱着手臂，带着几个亲信站在人群外围，冷眼旁观，嘴角挂着不屑的冷笑。
选拔由石頭具体执行，姜禾在一旁静静观察。他注意到一个叫黑娃的年轻汉子，力气不算最大，但在穿越障碍和辨识方向的环节中表现极为出色，眼神里透着股山里人特有的机警和韧劲。还有一个叫春妮的姑娘，使得一手好弹弓，百步之内指哪打哪，眼神沉静，不输男儿。
姜禾默默记下了这些人的名字。
轮到赵莽的一个亲信上场，此人膀大腰圆，一脸横肉，在举石锁环节表现抢眼，但在后续需要耐心和细心的环节中，却显得毛躁不堪，甚至差点与其他参选者发生冲突。
石頭有些为难地看向姜禾。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聚焦过来，想看他如何处理。赵莽更是眯起了眼睛，带着挑衅的意味。
姜禾走上前，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个一脸不服气的汉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垦地护卫，非是逞凶斗狠。需沉稳，需耐心，需守护之心。你力气过人，可编入主寨巡防队，更能发挥作用。”
他没有直接斥责，而是肯定了对方的长处，同时指出了不适合护卫队的原因，并给出了看似合理的安排。既坚持了原则，又给了对方台阶，不至于当场撕破脸。
那汉子张了张嘴，在姜禾那清亮而笃定的目光注视下，竟一时语塞，最终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悻悻地嘟囔着退了下去。
赵莽脸色更加难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姜禾不为所动，继续主持选拔。最终，一支三十人的垦地护卫队初步成型，其中既有石頭这样憨厚忠诚的，也有黑娃、春妮这样各具所长的，人员结构合理。
队伍组建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训练，才是真正的考验。
姜禾并未照搬主寨巡防队那套纯军事化的训练方法。他结合垦地的实际情况，制定了独特的训练方案。每日清晨，队员们需先进行半个时辰的体能和基础格斗训练，由石頭带领。随后，姜禾会亲自带着他们，沿着引水渠和新垦地的边界巡逻，熟悉每一处田埂、水洼、树林和制高点，讲解如何利用地形设置警戒、隐藏自身、传递信号。
他甚至将农事与护卫结合起来。比如，教导队员如何通过观察作物倒伏痕迹判断是否有人潜入，如何利用堆肥的异味掩盖行踪，如何在田埂沟渠间快速穿行而不留明显痕迹。
这些新颖而实用的内容，很快吸引了护卫队员们的兴趣。
垦地护卫队在姜禾的操持下，日渐步入正轨。队员们不再仅仅是扛着锄头的农夫，他们学会了利用地形隐匿，掌握了简单的联络信号，眼神里也多了几分警觉与锐气。这支独特的队伍，如同姜禾亲手栽下的另一片作物，在这片土地上悄然生根，虽未经历血火考验，却已显露出不同于寻常寨民的坚韧轮廓。
姜禾的生活也因此变得更加忙碌。白日里，他需巡视田地，指导农事，督导护卫队训练；夜晚，则要研读农书，处理李文渊送来的、日益增多的关于寨中庶务的文书——从粮食储备统计到工具耗损清单，甚至开始涉及部分物资的调配建议。李文渊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将他推向更核心的管理层面。
这天傍晚，姜禾刚与李文渊商讨完下一季的种子调配方案，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囚室，却见石頭面色凝重地等在门口。
“姜先生，”石頭的声音有些异样，“大当家让您即刻去议事堂。”
姜禾心中一凛，这个时辰召见，必有要事。他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压下心头的疑虑，快步前往。
议事堂内灯火通明，却只有杨焱一人。他负手站在那幅简陋的山寨地形图前，背影在跳动的火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带着一种孤高的沉寂。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
“过来。”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堂内回荡。
姜禾依言上前，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杨焱缓缓转过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小小的、样式古朴的铜印。那铜印不过孩童掌心大小，印钮是一只形态拙朴的卧虎，印身带着常年摩挲留下的温润光泽，底部刻着复杂的纹样，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
“认得此物吗？”杨焱的目光落在姜禾脸上，深邃难测。
姜禾摇了摇头。他虽识字渐多，但对这些象征权力的信物，并不了解。
“此乃卧虎寨调度印信。”杨焱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千钧，“见印如见我。凭此印，可调动寨中半数存粮，三分之一的巡防人力，以及……你麾下那支护卫队。”
姜禾的呼吸骤然一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调度印信！这意味着杨焱将一部分关乎山寨命脉的实际权力，交到了他的手上！
震惊、疑惑、乃至一丝本能的惶恐，在他眼中飞快闪过。
杨焱将他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却并未解释，只是向前一步，将那枚沉甸甸的铜印，递到了姜禾面前。
“自明日起，寨中一应庶务，农事、仓储、匠造、乃至部分人事安排，由你与李文渊共议决断。遇急事，来不及禀报，可凭此印先行处置。”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而非商议。
姜禾看着眼前那枚代表着无上信任与沉重责任的铜印，只觉得喉咙发干，手臂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他下意识地想要拒绝，这权力太大，也太烫手。
“大当家，禾年轻识浅，恐难当此重任……”他艰难地开口。
“我既予你，便是信你。”杨焱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他心底，“还是说，你仍将自己视为外人，不愿担此干系？”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姜禾心中最敏感的地方。他是否仍将自己视为外人？他还能继续躲在“囚徒”或“客卿”的身份之后，只专注于自己那一方田地吗？
母亲需要山寨的庇护，兄长下落需要借助山寨的力量，而他自身，也早已与这片土地、这些人的命运紧密相连。李文渊的话言犹在耳——“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若退缩，便是辜负了这份沉重的信任，也等于否定了自己这段时间所有的努力与成长。
他看着杨焱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又看向那枚静静躺在对方掌心的卧虎铜印。一股混杂着恐惧与决绝的热流，猛地冲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伸出双手，极其郑重地，接过了那枚铜印。
入手微沉，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那卧虎的轮廓硌在掌心，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份量。
“禾……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大当家所托。”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
杨焱看着他接过印信，眼底深处那丝难以察觉的波澜，终于缓缓平复，化为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满意的平静。
“甚好。”他淡淡吐出两个字，不再多言，转身重新望向地图，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权力交接，只是日常琐事。
姜禾握着那枚仿佛带着杨焱体温的铜印，退出议事堂。夜风拂面，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滚烫与沉重。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小小的卧虎铜印。
印身还残留着杨焱指尖的温度，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透过冰凉的铜质，悄然渗入他的皮肤。那卧虎的形态拙朴，甚至有些憨态，虎尾盘绕，虎首微昂，仿佛在沉默地蛰伏，又像是在蓄势待发。印底的纹路在囚室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但他能感觉到那刻痕的深度与力度，绝非寻常匠人所能为。
这不仅仅是一块铜。
这是信任，沉甸甸的，几乎压得他掌心发烫。
这是权力，冷冰冰的，足以调动粮草与人命。
这是枷锁，无形无质，却将他与卧虎寨的未来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再也无法轻易割裂。
这也是……一种近乎残忍的认可。认可他的能力，认可他的价值，甚至……认可了他这个人，足以被纳入那个男人宏大而危险的棋局之中。
复杂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心脏——有被委以重任的悸动，有对未知前路的惶恐，有对这份“信任”背后深意的警惕，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仿佛被命运巨手推动着、不得不向前迈步的宿命感。
他缓缓收拢手指，将那枚铜印紧紧攥在掌心。
坚硬的棱角硌着皮肉，带来清晰无比的痛感。
这痛感，让他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认知：
从此刻起，他手握的，已不仅仅是锄头和书卷。
而是能够影响许多人命运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