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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素鸦—气球破碎的第一个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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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鸦原本不姓严。
因为孤儿院的院长妈妈姓严,所以他才姓严。
他的前半生过得其实很开心,他和孤儿院的孩子们一起生活,院长妈妈是他们共同的妈妈。他不是没有妈妈的小孩。
这样的幸福持续到一个暴雨夜,他半夜起夜上厕所,闪电的亮光把狭长的走廊照得忽明忽灭,噼啪的雨声重重地拍在门窗上,他摸索着墙壁一点一点前进,走到院长妈妈房间前,却看到门虚掩着,昏黄的灯光从门缝中泄出来,妈妈还没有睡觉吗?他这样想。
他轻轻推开房门,却看到院长妈妈背对着他倒在地上,四周散落着白色药片,他试探地叫着妈妈,想让她去床上睡,地板太凉了,可是妈妈没有回应他。
“轰隆”一声惊雷,震得整个大地都像是在颤动。
“彭!”“兹——”灯泡在一声巨响后一下子就灭了,素鸦被吓得捂住了耳朵,他更急切地叫起妈妈来,他借着窗外的月光挪到妈妈身旁,一道闪电突然划破天空,素鸦终于看清了妈妈的脸,她的眼睛瞪得几乎要掉出来,往日温柔的神情看起来狰狞可怖,长发散乱在脸上。
“妈妈!”他凄厉大叫一声,放声哭了起来。
院长妈妈就这样突发心肌梗死死在了一个暴雨夜。
从那天以后素鸦没有妈妈了,也没有家了。
往后对于暴雨天的记忆就是素鸦一个人缩在出租屋里的记忆。
住学校宿舍不方便他打工,而且学校的食宿费很贵,他付不起。出租屋很小,只有两个硬纸箱子当桌子,也没有床,他把所有被子铺在地上,希望能睡得软和一些。
每个暴雨天他就缩在床上发抖,潮湿的味道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鼻腔,刺骨的寒意一点一点从地板爬满脊背,他睁开眼是狂风大作的窗外,树枝狂乱地舞动着,像是童话书里妖怪的利爪;可当他闭上眼,又是妈妈的死状。
暴雨天对于他来说只有恐怖凄厉的噩梦,是一个意味着死亡与恐惧的符号。
可是遇见祝芙后,暴雨天变了,他记得那天对方体温,他记得对方的心跳,更记得那天祝芙问他想不想接吻时自己的心跳。
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和祝芙并不是一路人,在他为了鞋子开胶窘迫时,祝芙随手扔掉了很贵的名牌外套。
祝芙说喜欢他想追他,他只觉得是小孩子一时兴起,他没有理睬,只想等着对方新鲜感过去,他好回归平静的生活。
一切的转机发生在那天,他祭奠完院长妈妈后。
离开那家孤儿院后,他时常来到院长妈妈墓前,公墓旁是一栋大楼。那天他爬上了那座大楼,想做一件一直都想做的事,可当他站上那座楼时,却被一条来自室友的消息绊住了脚。
室友说,祝芙已经在楼下等他一天了。
刺骨的秋风灌进他略显宽大的袖子,他半边身体都是凉的。他犹豫了,他又慢吞吞爬下楼,再次站到院长妈妈面前,他问妈妈:“妈妈,我这样的人,也能收获到爱吗。”
我这样的,从一开始就被抛弃,被人所不喜欢的,平凡,怯懦,贫穷,卑微的人也能收获到爱吗?
妈妈当然回答不了他,只是墓前摆放的白花随风轻轻摆动。
于是他回去了,身体已经冻到发木了,每一个关节都僵硬到几乎能“咯吱咯吱”的响。就在这时,温暖一下子覆盖到他的身体上。
他抬起头,厚重的刘海阻隔了他的视线,他习惯于用刘海回避别人的目光。他看不清,但柔软温暖还带着些香味的围巾让他一下子就掉下了眼泪。
原来,我这样的人,真的能收获到爱。
认识了祝芙以后的人生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很美好。
过期泡面可以自在地扔掉;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不再窘迫地套在他身上;常年藏在刘海下的眼睛也可以从容地露在外面呼吸新鲜空气。
鲜花和蛋糕簇拥在他的周围。
然而,就在二十岁的祝芙的生日宴上,所有的美好都像宴会上的气球一样,被顽皮小孩用手挤爆了,所有人都因为爆裂的声响注目,没有人会为地板上气球的碎片而感到可惜。
就在他听到祝芙说出一切的真相后,他想,他的人生结束了。他的没有爱的人生结束了。
“你以为我真的会喜欢你吗?你这样的人?除了一张脸还有点优势外,我真的找不到一个优点。无趣、自卑、敏感、穷……”
“和你在一起,我真的要恶心死了……”
“你这样的乡下来的土狗,要不是因为好玩,我一眼都不会多看……”
他看着祝芙戏谑的脸,觉得这一切多么可笑。
这么多天来的自己就像是小时候玩具店里八音盒里的跳舞小人,他竭尽全力表演着一切,丑态都被玻璃外的人尽收眼底。他的虚荣、他的伪装、他的愚蠢,他的浅薄都被人放在嘴中不断的咀嚼吐出评论。
手上的玩偶和蛋糕一瞬之间变得这么沉重,他不要再呆在这么让他难堪的地方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让他觉得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夜晚,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求求你,我可以给你钱,求求你不要不要……”
脸上早已干涸的泪痕再次被湿润覆盖,他甚至哭喊起了祝芙的名字,他不在意了,不在意谁看到他现在的丑态,他只求有人能救救他。
可是没有,那东西分开他的双腿,产卵,然后他说:“生下祂,不然你就去死。”
随后,那东西咽气在了他身旁。
素鸦那时简直就要崩溃了,这东西完全不是人,他有着人的五官,却在咽气的那一刻,他的五官开始融化,下坠,最终整个身体变成了一滩烂泥。
第二天他的肚子就开始鼓了起来,他太害怕了,办理了休学,逃跑到了附近的h市。
他把大部分的钱都取了出来,把手机锁了起来,把自己锁进了出租屋。他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又一天的鼓起来,他崩溃到想直接用刀了结了自己,却在濒临极限的那一天,他的肚子大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随后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团肉开始蠕动、扭曲、最后从他的身体滑落。
那滩泥巴一样的东西,混合着他的血肉,在地板上像蛆虫一般恶心地蠕动,又像真菌一般铺展至整个房间,他没忍住,跑到卫生间呕吐。
冰凉的,黏腻的,恶心的触感,却就在此时一点一点从他的脚踝攀上,祂钻进他的衣服里,又从他的领口钻出来,一点一点聚成一团,又一点一点拼凑出五官,眼睛鼻子嘴巴摇摇欲坠地挂在那一团泥巴状的物体上,露出了一个颤颤巍巍的笑。
那是素鸦自己的脸。
他惊惧过度,径直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