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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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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烛火被风吹得猛地一跳。
谢知微盯着萧景珩离去的方向,帐帘晃动,早已不见人影,只有那句“万劫不复”如同冰锥,悬在心头。
他缓缓坐回案前,指尖冰凉。暴露了。从他将毒药倒入花盆的那一刻起,或许更早,萧景珩就已经知道。这位摄政王的脸盲让他看不清世人的面孔,却让他练就了嗅探人心的本能。
墨香是锚点,也是囚笼。
接下来的几日,军营气氛明显不同。调兵遣将的号令愈发急促,夜不收的马蹄声彻夜不息。落鹰涧方向的消息被严密封锁,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焦糊气息,瞒不住人。
萧景珩不再每晚都来。偶尔出现,也是带着一身洗不掉的硝烟与血气,裹着疲惫倒头就睡,有时甚至连靴子都来不及脱。谢知微会在灯下看着他沉睡的侧脸,那眉宇间的皱痕比以往更深,仿佛承载着整个边境的重量。
他不再试图探究萧景珩是如何“看见”的,那个问题本身就是一个陷阱。他现在只想弄清楚,萧景珩既然知晓一切,为何还留着他?是为了反制京城那位?还是……别有缘由?
这种悬而未决的煎熬,比刀架在脖子上更磨人。
这夜,谢知微刚吹熄烛火,和衣躺下,帐帘便被猛地掀开。一道带着浓重夜露和血腥气的身影踉跄闯入,直接压到他榻边。
是萧景珩。
他呼吸粗重混乱,一只手死死按在左腹,指缝间一片深色濡湿,浓烈的铁锈味瞬间盖过了帐内原本清苦的墨香。
“别声张。”萧景珩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谢知微从未听过的虚弱,但命令的口吻依旧不容置疑。他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强撑着重心,才没有直接栽倒。
谢知微心头巨震,猛地坐起。借着帐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他能看到萧景珩脸色苍白如纸,唇瓣失却血色,按在腹间的手微微颤抖。
受伤了!而且不轻!
是谁能伤他至此?落鹰涧的战事……
无数念头闪过,谢知微的动作却快过思考。他迅速下榻,扶住萧景珩几乎脱力的身躯,触手一片湿冷黏腻。他将人小心地安置在榻上,指尖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那温热的液体。
血。
“药……”萧景珩闭着眼,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榻下……暗格……”
谢知微立刻俯身,在萧景珩指示的位置摸索,果然触到一个机括。轻轻一按,一块木板滑开,里面放着几个瓷瓶和干净的绷带。他取出伤药和绷带,又迅速去角落水盆处拧了湿布。
回到榻边,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解开萧景珩被血浸透的战袍和中衣,一道狰狞的伤口暴露出来,皮肉外翻,深可见骨,仍在汩汩冒着血。
谢知微不是军医,但基本的包扎止血尚能应付。他用湿布小心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动作尽量放轻。冰凉的布巾触碰到皮肤时,萧景珩肌肉猛地绷紧,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忍一下。”谢知微低声道,手下不停,将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药粉刺激伤处,萧景珩的身体又是一颤,按在榻边的手背青筋暴起,但他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帐内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和布料撕裂的细微声响。谢知微专注着手上的动作,用绷带一层层将伤口紧紧缠绕、固定。他的指尖偶尔会碰到萧景珩紧实滚烫的皮肤,那温度灼得他心头发慌。
在这个过程中,萧景珩一直闭着眼,空茫的目光被眼帘遮挡,但谢知微能感觉到,那无形的“注视”从未离开。他在黑暗中,凭借声音、气息、甚至是他处理伤口时细微的动作,感知着一切。
终于包扎完毕。谢知微直起身,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也已被冷汗浸湿。
他正准备收拾残局,手腕却再次被攥住。
这一次,力道远不如上次强硬,甚至带着伤后的虚软,但那冰冷的触碰依旧让谢知微僵住。
萧景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在黑暗中“看”着他。失血让他看起来更加脆弱,但那双眼底深处的东西,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锐利,甚至带着一丝……探究到底的执拗。
“为什么?”萧景珩的声音低哑,几乎气音,却字字敲在谢知微耳膜上,“不杀我?”
谢知微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来了。他终于问出来了。
帐内死寂。远处隐约传来巡夜梆子声,更显得此刻安静得可怕。
谢知微能闻到空气中混杂的味道——血的腥甜,药的苦涩,萧景珩身上凛冽的气息,还有他自己那无法掩盖的、因紧张而愈发清晰的墨香。
他看着萧景珩苍白虚弱却依旧不减威势的脸,看着那双映不出自己倒影、却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空茫眼眸。
良久,谢知微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与沙哑,在这寂静的帐内响起:
“因为殿下……”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语,又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还未看完下官整理好的北境舆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