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往生栈 ...
-
圆月碎成几块映照在海上,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出现了几点红光,近了,原来是一艘小船,船上一人划桨,来人正是前几日鱼市里同李慎元做交易那个鱼贩。
前几日李慎元在沙洲渡口一个鱼贩那对切口买了票,是黑市的通行证,今日便是黑市开市的日子。
黑市名为三更墟,一年中只在节气开放。为防止有人买卖不成闹事,便开在海上,随信风移动,没人知道具体位置,想上船交易只能靠摆渡的接济。摆渡的会伪装成在码头卖鱼的鱼贩,筛选合适的客人。
李慎元身边还跟着个人,此人衣着富贵,脸却白得像抹了两层粉,站在岸边却薄得像纸,好似风一吹他就会飘走。
小船靠岸后,李慎元熄灭手里的绿灯笼,拿出船票。鱼贩放在红灯下验后便拿出火折子烧了,示意二人上船,递上黑布蒙面。
眼睛看不见,身体的其他感觉反而敏锐起来,他感觉脚下开始晃荡。
李慎元坐着小船到海中间,前面有人扑通一声落水了。
“怎么回事?”
船夫没救人的意思,仍不紧不慢得摇着桨叶。
“公子不必忧心,那是官府的奸细。”
作为官府的奸细本人的李慎元一听这话心里揪成一团,他听见纸人谢阿奴轻笑一声。
“常有的事,朝廷的探子乔装而来,被发现了,就处水刑。不过您不必担心,真正的朋友会被邀请到大船上。”
听了这话他心里更是有一百只豌豆黄在大叫,面上却不得不保持着镇定。生怕哪个表情不对对方就翻脸把他扔到海里。
李慎元很紧张,他想透过蒙在眼前的黑布看看边上的纸壳子谢阿奴,朦朦胧胧看不清楚。他又低头看了看水下,好像有之前被扔下去的人在水下盯着他。只好闭上眼,坐定,心里开始念净心神咒定神。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
李慎元觉得自己念了有三十来遍时,鱼贩摘下二人蒙眼黑布,眼前是一艘气派的大船。船上的人带着鬼头刀,月光映照下冒出森森寒气。
船上却静悄悄的,好似飘在海上的鬼屋一般。
登船后,才发现四面八方有人从小船上由摆渡的引上船。不独他一艘船。
等船上的汉子敲响了梆子,三长三短,船沿一点一点亮起来了,奏乐声如轻雷响起,接着整艘船都亮起来了。李慎元望着红莲的影子在琉璃灯上摇曳,心念也跟着动起来。寻常百姓家只点得一盏煤油灯,还要紧着用,哪怕官员府邸也不过十几盏灯,而船上照得如白昼一般,简直不知是地上河还是银河。
他此番是来找从海上黑市往生栈流出的碧血草,定了定神,突然大摇大摆同手同脚地走起来,谢阿奴欲言又止一番还是忍不住出口道,“你发痴了。”
“我在学京里的纨绔子弟走路。”
“......”
“不像吗?”
根据他线人的消息,三更墟共有五层,一层甲板上是给败家弟子卖祖器的地方,祭器礼器、御赐之物、祖传书画、田黄石印,先人泣血所得,后世人却挥金如土。
“掌柜的,您看,这宝贝是祖上请回来的,如今家母病重,您多少行个方便。”
看着眼前变卖祖产的败家子,谢阿奴嗤笑一声,“此人猪眼塌鼻,唇色青灰,脂膏浸面印堂发黑,病重的恐怕另有其人。”
掌柜的听见往这边瞧,李慎元怕他做的纸壳子不禁用,只好笑着挡在谢阿奴面前。
被挡住的谢阿奴从背后评价,“酒囊饭袋。”
李慎元讪讪的笑两声,用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小声道:“算命先生,少说两句吧。”
再往上,是水老鼠置换偷来的赃物的地儿。这些人偷了东西往水里跑,沿河销赃。赃物上打着官印的,失主不敢声张,律法规定买赃者与盗同罪,当铺不敢收,但这里来者不拒来者不忌。
再往上,是卖药剂的地方,也叫往生栈。这里既卖蛇虫鼠蚁,也卖医死人药白骨的神药,还有传说吃了能长生不老的丹药。
再再往上,据说是卖生人的地方,且生人又有好几种卖法,囫囵个卖,拆开卖。
最上面一层,是瓢把子所在地。
李慎元的目的地就是第三层,能大量购置碧血草的地方只有往生栈。他不再停留,直往第三层去。
刚上三层,就闻到药草味。这里不像李慎元来之前想象的那样恐怖,反而像寻常百姓堂的布置,堆满了放药草的柜子。
柜台里坐了一个老头,脸上盖把蒲扇,身下的摇椅吱呀响着,老头咿咿呀呀的唱着不知什么调。
“这有碧血草吗?”
“没货。”
“我听说只有您这有卖,您可别晃我。”
老头小声嘀咕,“怪了,最近要碧血草的人怎么这么多。”
果然是从这里流出去的。
老头从椅子上坐起,正了正精神,道,“小子,你要碧血草,小老儿今天心情好,不收你银子。只要你帮我办一件事儿,事儿办妥了,要多少小老儿这里有多少。”
“什么事?”
“去四层,帮小老儿取一样物件。”
听到四楼,谢阿奴皱了皱眉。
“取什么?”
“鹤顶红。”
李慎元瞧老头身后的药柜,应有尽有。
“你这里这么多毒药,还要去别人那里取鹤顶红?”
老头捂着心口,好似很痛心一般捶胸顿足,道:“你不知道,那原本是小老儿的宝物,黑心的拍花的从我这骗了去,可怜我年迈,都来欺我。”
“既然这么重要,你为何不自己去,却相信我?”
“船上商户皆有登名造册,客人能随意走动,小老儿却不能去四楼,只能拜托你了。”
“好,一言为定,我帮你把鹤顶红拿回来,但是,你要给我之前那人买过的同等分量的碧血草。”
听到这话谢阿奴皱了皱眉,老头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点点头答应。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骗我?”
“嘿,你还跟我较上劲了,卖出买进小老儿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你不信,等你回来一看便是。”
“行,你最好说到做到。”
李慎元拔腿就走。
谢阿奴拦住他,“你真要去?”
“他不收银子,我有什么办法。”
“他不老实,八成有诈。”
李慎元苦笑,“何止八成,简直十成有诈。”
“那你还去?”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说,这不是还有你帮我。”说着将手肘靠在谢阿奴肩上。
谢阿奴推开他:“我没说过要帮你。”
李慎元道:“咱俩都上了贼船,是一条船上的鱼,就算被人家发现丢下去也是一条河里的死鱼,现在说不帮我也迟了。”
“强盗逻辑。”
李慎元走到楼梯口,一路去到四楼,这里是人市。
脚刚踏上四楼的地面,就有一个嘴里发着光的人迎上来。等他走近了李慎元才看清,这人嘴里镶了一颗金牙在发光。
“客人,您买什么呀?”
“随便看看。”
“我们这卖杀人越货的恶人,卖小孩,卖女人,不论年纪性别作用,只要你有需求,这里就有‘货’。不过,有一条,只租借,不签卖身契,这里买卖的货物都是在朝廷没有户籍的黑户。”
李慎元听得心惊,谢阿奴更是在一旁恶狠狠地瞪着大金牙,大金牙被他瞪得不自在,“这位客人是?”
李慎元把大金牙拉到一边小声说,“他刚在下面贱价买了家里一副墨宝,正心里不痛快呢。”
大金牙看谢阿奴一副病秧子的模样,露出了然的笑容,道:“害,不碍事,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四层的宝贝可是物美价廉。”
谢阿奴自顾自的往前走。
大金牙又追着李慎元问,“客官你们来这到底是想买什么?”
看到前方门口上有鱼价标记,想起老头说看到这个就是找到地方了,于是快步走过去。
大金牙也快走两步跟上,“欸——既然见面就是缘分,我再多嘴提醒您一句,可千万别买本地人,本地人价格低,但是买回去容易被人认出来,是烫手货。”
等店内出来一个人,大金牙早跑得没影了。
店内伙计看了看大金牙逃跑的方向,又上下打量了李慎元,道:“又一个被骗的苦主。”
“?”
“你快看看你身上少了什么吧。”
李慎元低头看,腰上缀了一根绳子,绳子下空空荡荡,他的玉佩不见了!
他正想追上去。
伙计道:“已经晚了。”
“鬼市的规矩就是这样,你得了便利,他收了报酬。至于取什么报酬,你的衣服,你身上的部件,还有你身边这位小哥,都算。来这儿的得背后长眼睛,可得看好了。”
这是什么地方啊!他以为就是倒卖赃物,竟然牵出这么多罪孽。答应了那老头,不拿到他要的东西,也脱身不得。
“你们买什么?我们这有一枝春,双生果,白蹄豚,三寸莲,空心竹。”
李慎元听得一头雾水,待进到里屋,雾水化作冷汗流下。里面的“货”竟然是一个个小孩。有的挤在一块,翻身不得。也有长相清丽的,单独放在一个笼子里。小孩手腕上系了红绳,蓝绳。
那老头为什么叫他们来这里寻鹤顶红,难道鹤顶红不是指一味药?
谢阿奴瞪着李慎元,道:“丧心病狂。”
李慎元直截了当的问:“这里有鹤顶红吗?”手下暗暗递给伙计几两银子。
伙计盯着他好一会,笑着说:“你也听说了?”
李慎元一头雾水地点点头。
伙计鬼鬼祟祟往店外看,道:“平时老板在都不让我们进去看。趁老板不在,可以带你看一眼。”将银子揣进怀里,便带着二人往更里间去。
里间很暗,点了蜡烛。等眼睛慢慢适应黑暗后,李慎元才看清地上坐着一个体格青年模样的人,头发四散遮住脸,身上只着片缕,只是安静坐着,有人来身边也没反应。
“他是?”
“他呀,不卖。这是我们老板跟三层阴行郎中打赌赢来的。是个药人,能试毒,也能解百毒,叫鹤顶红。这可是千金不换的好货。”
原来鹤顶红不是什么物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要不是他输给我们老板要砍下他一双腿,还换不来呢。”又凑近小声说:“我就带你看一眼,你可别跟别人说。”
李慎元同谢阿奴对视一眼,二人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李慎元掏出药粉迷晕了伙计,谢阿奴则踢碎了锁链绑住的木头。二人一左一右抓住鹤顶红,他也毫无反应任由摆布。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紧跟着一句怒骂,“六儿,又去哪躲懒了,看我不打死你!”
三人刚出内间就撞上了,这人头戴藏珠逍遥巾,身穿褐色绸缎衣裳,脚踏云雁纹靴,整个人都金光闪闪的。
李慎元暗骂一句,怎么这么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率先往前撞开对方,结果对方纹丝不动。
掌柜的朗声大笑,他笑得毫不费力,李慎元却觉得头痛欲裂。
“小子,我练的金钟罩已练到了第十一层,你的铁头功只怕还差点火候。”
说完扯开头巾上的珠串,李慎元只觉得一枚珠子在眼前旋转着打来,连忙将桌上的杯子拍出阻拦。一个杯子和珠子对冲,杯子碎成齑粉。李慎元摸摸自己的眼睛,有惊无险。
见李慎元不是这人对手,谢阿奴冲上前来,挡在二人之间。
“带他下楼,我断后。”
打闹声吸引了船上的打手,左右涌上前来的人越来越多,声音嘈杂起来。
谢阿奴苍白的脸上浮现紫红色的细纹,李慎元嘱咐道:“你算着时间,不要硬来。”便一手抓着鹤顶红另一只手扯了一根从上往下吊的红绸往窗外跳,红绸拉扯着他往上,鹤顶红坠着他往下,两道力量像要把他撕裂。他强忍着痛,他使劲往船壁一蹬往外荡去,两人一齐滚到三层。
那老头听得楼上这么大动静,料想出了事,正收拾包袱打算跑路。
见二人闯了出来,神色一定,责怪道:“哎哟,我要你悄摸的,你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
说着要来拿鹤顶红。
李慎元侧身一挡,“先把答应我的拿来。”
二人僵持了一会见不拿出来他就不打算让步,老头叹了口气,从包裹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一个泛黄的本子,翻到中间几页,指着其中一列,道:“六月三日,傅购碧血草十六两,价银两千两白银。”
只有个姓傅的买过,就留了姓。他盯着账本,似乎想把那天的来龙去脉都盯出来。
“这个人长什么样?”
“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小老儿怎么记得。”
“这么多药材你都记得,上个月来的人你就忘了?况且,一次性买这么多药出手阔绰的人不多。”李慎元在账本上摸索着,好几项记着赊购。
李慎元逼近,被掌柜的震了一下,又被红绸和鹤顶红两相拉扯,李慎元脑中像有火在烧,烧得他红了眼。老头突然泄了气,“他蒙着脸,我没看清。”
“那就说你记得的。”
“他,他长了一双丹凤眼,细长的,其他的我真没看见。”
李慎元左右环顾,抄起椅子准备砸。
“哎哟,我我我想起来了,他右手,右手是假的。”
“什么意思?”
“他右手像是木头做的。”
杀手右手缺失?
“还有呢?”他举着椅子威胁道。
“真没了真没了,然后他就走了。你就是把我扎成筛子,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以把宝贝还我了吧,”老头眼神中透出贪婪,望着鹤顶红。
李慎元伸手一拦,正要发作,听得上面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