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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谁又对的起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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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驰放开手。
楚斯年便失了力气,被沉重无比的话,被打破多年来坚固的爱情观,被突如其来的舔舐,冲击地滑落在地。
他指尖还在颤,眼睫不停扑扇。
眼帘垂下之际,他看见男人半蹲下来,伸出手怜惜般摩挲他脸上的咬痕。
“好梦。”
然后听见陈驰站起身,拉开门,走出房子。
楚斯年仰起脖颈,将头靠在墙上,一下一下开始喘息。
他眼前掠过很多画面,楚庄的,钟霖的,喻时的,宁子澄的,光怪陆离如搅颜料般一幕幕浮过。
他记起楚庄的龌龊狠毒,记起钟霖的绝情落寞,记起肖禹的贪得无厌,记起每一个丑恶贪婪的嘴脸。
他成长在一个有权有势,又一塌糊涂的世界。人生中真实的温情少得可怜,身边人轮轮转转,换了又换,留下的不过三人。
那些掺着利益的,恋慕的,恶劣的情感全部混杂一遍遍冲刷他的生活。
楚斯年无法坏得彻底,也无法善得决绝,他夹杂在中间,被恶意与权势裹挟,放不下权势地位,只能虚伪又自厌得度过每一天。
他初中生活突变,尝到的人情冷暖是如此鲜明,一度被卑劣沾染到面目全非,不得已在岁月长河中摸爬滚打很久后才发现,自己到底厌恶的是什么。
现在他几乎一无所有,却仿佛如初生稚子般卸下了所有包袱,唯一抛不下的只有陈驰。
楚斯年早在计划时,就已预见他人生的下场,没想意外来临如此不讲情面,无可奈何。
不停变化的帷幕,最终定格在多年以前。
一个间不大不小的木屋,一个漫天秋叶的白天,他回头望过去时,一双冷寂透红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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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五天,这五天来断断续续下着雪,处于不至于推迟考试但又行走艰难的程度。
楚斯年脸上印子没消,出门就贴上创可贴,前两天撞见孔博是还问询脸上是怎么了,他只能借口说是划到了。
最后一门科目考完踏出院门时,雪停了。
楚斯年摘掉帽子,晃了晃脑袋,发丝顺势滑下。
他本想将帽子放口袋里,但犹豫的两秒间帽子就被另一个人拿走了。
楚斯年习惯了,把手揣兜里慢慢走。
“放假了有什么计划吗?”
“跟着你。”
“我知道,除了跟着我呢?”
“边跟着你边处理工作。”
楚斯年不禁笑出声,“就没有什么理想啊?”
陈驰回的斩钉截铁,“没有。”
楚斯年原本计划寒假去圣莫里茨渡过,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现在的任务得趁着这段难得清闲的时间,抓紧学习,争取在一年内取得学位。之后正式加入isabella教授的研究团队,赴南美洲巡回考察定下居住地。
楚斯年回家后把家里天文仪器拾整了一遍,一连几天都闭门不出,每天两眼一睁不是看书就是测试。
为了避免中断思考,他还特意拉上全屋窗帘来模糊时间,以此达到废寝忘食的境界。
但楚斯年毕竟是个人,这样的日子没半个月就结束了。
当他拉开窗看到久违的冬日温光后,决定去墓园看看母亲。
他来到衣帽间给自己换了身行头。
看着镜中的自己,楚斯年认真端详着。
他有段时间没剪头过长了些,发丝堪堪落在眼皮上差一点就刺眼睛。两只含着春水的眸子愈发清润了,皮肤因长久未见日光而显得冷淡的白。
他掀开衣摆,看了看腹部,上面有几道显显眼的疤痕,在无瑕平滑的皮上像瓷器中的裂纹。
他无端想起前年因瑕疵被他丢掉的瓷器,不太高兴地抿抿唇。
楚斯年想,就算陈驰贪恋皮囊但要是见到他赤身裸体,是否会像他见到裂纹的瓷器那样嫌恶。
他没有多想,理理衣服,走去客厅拿出一把黑伞开门出屋。
楚斯年按下电梯键,在心里盘算着陈驰会在他下楼时出现,还是他走出小区时出现。
电梯到了,他进去按了一楼,电梯门合上那一刹那,却被一只手挡住。
楚斯年转眼看,那只手他再熟悉不过,骨节分明皮肉紧实青筋明显。
随后,渐渐拉开的电梯门照进一具高大的身躯,他站到楚斯年身侧,低头说:“你要去哪里?”
楚斯年扒着电梯门往外看了一眼,脸色逐渐变幻,“你从哪冒出来的?”
“隔壁。”
“你说的快搬了就是我隔壁?”
陈驰看着他没有说话,显而易见的事。
楚斯年对他黏糊糊的界定又上了一层台阶,他低语说,“也不觉得麻烦,天天都要跟着。”
两人出楼时天空在下大雪,车里温度调得有点高,楚斯年开窗接雪,数片零零碎碎的雪花就落在他掌心。
冰冰凉凉的。
他关上窗把手放暖气边,“你妈妈葬在哪?”
陈驰一时愣住,“我母亲是火葬,骨灰撒大海了。”
楚斯年从来都没听过陈驰母亲的事,有些惊颚,“那你,怎么祭奠她?”
“母亲说,每一滴雨水都可能是她来看我,所以不需要纪念。”
“伯母她是…怎么走的?”
“我母亲生性乐观,得了败血症受不了安乐走的。”
楚斯年抿了抿唇,搭在暖风口的手放下,“什么时候啊?”
“小学五年级。”
那好像是,他们初见那一年。
他当时都干了什么?
楚斯年开始扣掌心,偏开头望窗外。
陈驰平静地说:“关于母亲的记忆很久远了,我已经快记不起她的样子,你不用为我难过。”
“我没有。”
“那你松开手。”
楚斯年慢慢张开五指,垂目盯着指纹,道了句迟来的,“对不起。”
车一直在向前开,穿过钢铁丛林穿过宽敞大道,破开冷寂划开风雪,抵达许久未见的从前。
陈驰率先解开安全带,转头看着楚斯年说:“我们之间对对错错早已说不清,你对不起我,我又哪里对得起你。”
陈驰承受过他恶劣的性情,低劣的手段,恶毒的虐待,糟糕的真心,冰冷的脸色。
而楚斯年呢?
楚斯年承受过他刻薄的话语,阴毒的嫉妒,病态的暴力,卑劣的纠缠,绝对的掌控。
楚斯年是一只自以为自由自在,其实早被他握在手心的鸟。
假如楚斯年真要走,陈驰也是真的会把他吃掉。
楚斯年不知道他有多阴险,直到前几天,他还在顽劣地用亏欠的手段迫使楚斯年留在他身边。
对不起。
谁又对得起谁?
那天楚斯年说他要去南美,陈驰怒不可遏,几乎心痛得要落下泪来。楚斯年总在走,总留给他背影,总是独裁得决定所有,他对陈驰永远决绝。
他想说,明明当初是你来招惹我的,明明是楚斯年让陈驰产生依赖后又不管他,让陈驰爱上楚斯年后又与其他人流连的。
陈驰很苦,他觉得自己很苦,他怎么权衡都放不下楚斯年,他简直是陈驰的骨血,是陈驰的肋骨。
陈驰阴翳地扯扯唇,听见楚斯年说。
“可我,其实一直觉得抱歉。害你得病,害你遭受那么残忍的折磨。”
楚斯年忍不住搅紧手指,他从来不是犹豫寡断多愁善感的人,他只是过不去,怎么着都过不去。
“那就用一辈子来偿。”
陈驰盯着他说:“用你一辈子换心安。”
看看,直到此刻他还在诱骗裹挟着他。
楚斯年张张唇,想说什么又闭上。
陈驰说:“去探望母亲吧,我在这等你。”
楚斯年听话地下车,手里拿着陈驰塞给他的黑伞。
雪下得好大,冷风不停钻进楚斯年的心脏,他觉得冷,缩了缩身体,回头望望。
总是盯着他的陈驰此刻没有看向自己。
孤独的,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的陈驰,静默地望着前方,一轮不太明亮被云层遮挡的太阳。
太阳很吝啬得不肯张开双臂,微弱的光线便落在陈驰鼻尖,避开晦涩不清,冷寂平淡的眼。
楚斯年转过身向前走,拐几个弯到母亲墓前。
冰冷覆雪的墓碑上,一张陈旧泛黄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正值意气风发的年纪,眼角眉梢透出微弱的傲慢。
娇艳而冷清的面孔与跪在墓前的青年很像,只是从前骄矜不复,像被河水不断冲击洗刷后蹭亮平滑的石头,带着历尽千帆的沉静。
楚斯年抚开照片上沾染的霜雪,轻柔地说:“妈妈,你现在开心吗?你有没有看到我做的…还是不提了吧。”
“妈妈你还在这个世界上吗?我有时很想你,每次看见星星闪的时候,都会在想是不是你在看我。可是按照轮回来说,你应该已经赴往下个世界了。”
“我还是希望你在,想让人生多一个在乎我的人,我是不是很贪心,想要很多很多?”
“妈妈。”青年揉了揉红起来的眼睛,“有个人,好像很爱我。”
“我不明白,即便在我小时候,也从没有人这么关心我,这么事事以我为先,我好像被浸在温水了泡软了,泡裂了一样。”
“妈妈原来爱是这样吗?”
“我竟然,开始动摇赴南美的念头,他和我吵架那天,又要哭了,他看起来好委屈好可怜,我似乎变成了我最厌恶那个人。”
雪片片淋在脸庞,青年抬头望向天空,厚厚云彩洇开泪水,顺着雪花飘落,“妈妈,我喜欢上一个人了。”
“可是我好害怕。”
我这样是对的吗?
楚斯年发丝眼睫白了一片,他这样虔诚流着泪地问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