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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华尔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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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微的晨光宛若稀释的鎏金,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深色木地板上勾勒出明暗交错的平行光带。林霁在熟悉的体温中缓缓转醒,林渊从身后以一个充满占有欲却又不失温柔的姿势环抱着他,平稳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他敏感的后颈。那本厚重的《刑法哲学》摊开在胡桃木茶几上,书页间夹着一枚做工精致的金属书签——那是林渊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书签上雕刻着繁复的荆棘纹路,在朦胧的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距离他们毅然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已经整整四年了。时光如白驹过隙,却始终无法冲刷尽记忆深处那些刻骨铭心的伤痕。
卧室里静谧得能听见尘埃在光束中起舞的细微声响,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与窗外偶尔传来的清脆鸟鸣打破这片宁静。林渊的手臂自然地环在林霁的腰间,掌心贴着他微凉的腹部,这个姿势四年来从未改变,就像林渊注视他的眼神,始终带着某种近乎偏执的温柔。
"他昨晚又进ICU了。"林渊的声音带着晨起特有的沙哑,打破了这份恰到好处的静谧,"医生说这次情况很严重,肝肾功能都在急剧恶化,可能撑不过这个星期。"
林霁轻轻"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真丝睡衣的袖口,上面精致的刺绣纹路在他指尖下微微起伏。二十五岁的他,早已学会用完美的平静面具来掩盖内心翻涌的情绪。四年前,在母亲葬礼后的第七个黄昏,年仅二十一岁的他带着刚满十八岁的林渊,拎着简单的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栋奢华却冰冷的别墅,从此再也没有踏足过那个所谓的"家"。
柔和的阳光斜斜地照在靠墙的樱桃木书架上,那个紫檀木八音盒静静地立在最高一层,被擦拭得一尘不染。这是母亲生前最珍爱的物件,也是他们从那个令人窒息的家里带走的唯一一样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八音盒表面雕刻着缠绕的玫瑰,每一片花瓣都精细得仿佛随时会滴下鲜血,在晨曦中泛着幽暗的光泽,宛如一个沉睡的秘密。
"妈最喜欢玫瑰。"林霁的声音很轻,像是不愿惊扰沉睡的往事,"她说玫瑰的美在于那些看不见的刺。"
林渊的手臂不着痕迹地收紧了些,温热的掌心紧紧贴着他的腰间,仿佛要通过这样的接触传递某种无声的慰藉。这四年里,他们心照不宣地很少谈及过去,但那个八音盒始终在那里,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时刻提醒着他们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往事。尽管公寓的每个角落都弥漫着他们的生活痕迹,却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影如影随形。
林渊清楚地记得,母亲去世前那段时间,总是独自一人在深夜反复聆听这个八音盒。那首名为《绞刑架上的华尔兹》的曲子总是在空荡的别墅里诡异地回响,轻快的旋律下藏着令人不安的切分节奏。每次听到第七个音符时,母亲总会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诡异微笑,那笑容里藏着太多他们当时无法理解的深意。
"尸检报告显示她血液里有□□成分。"林霁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叙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可她从来不吃安眠药。她说那味道像死亡的气息,每次吃药都会控制不住地呕吐。"
林渊突然明白为什么林霁总是对药物如此敏感,为什么每次他感冒吃药时,林霁的眼神都会变得异常专注,甚至会在深夜悄悄检查药瓶的剩余剂量。这些年来林霁对药物的近乎偏执的警惕,终于在这一刻有了清晰的答案。
"哥。"林渊轻轻转过他的身子,深色的眼眸如幽深的潭水般望进他眼底,"如果有一天你发现..."
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突兀地打断。林渊瞥了眼来电显示,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是结了一层薄冰,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医院的电话。"他起身走向阳台,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可能是要签病危通知书。"
林霁沉默地注视着弟弟挺拔的背影。二十二岁的林渊已经彻底褪去了少年的青涩,肩背宽阔,步伐沉稳,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超越年龄的成熟。这四年来,是他陪着林渊度过每一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也是林渊在他被往事折磨时给予他最坚实的依靠。他们像两株在阴暗角落里相依而生的植物,在不见天日的环境中互相汲取着生存的养分。
在林渊转身的瞬间,林霁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擦过书架上的八音盒——那个母亲至死都带在身边的物件。八音盒的底部,刻着一行几乎看不见的小字:"永眠于第七乐章"。这行字迹如此隐秘,以至于林霁直到三年前的一个雨夜才偶然发现。
林霁的脑海中突然闪过整理母亲遗物时发现的日记片段:"他说第七乐章是通往永眠的钥匙...我必须记住...为了小霁..."那些断断续续的文字,至今仍然时常在他的梦中诡异地回荡。
厨房里传来咖啡机运作的嗡鸣声,浓郁的咖啡香气渐渐弥漫在空气中。林渊端着两杯精心冲泡的咖啡走回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一刻的脆弱从未存在过。
"医生说就这两天了。"他把其中一杯咖啡递给林霁,语气淡漠得像是在谈论天气,"问我们要不要去见最后一面。"
林霁接过温热的咖啡杯,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停留在那个八音盒上。在温暖的晨光中,紫檀木的表面泛着幽暗的光泽,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的指尖微微发凉,突然想起了四年前整理母亲遗物时的情景。
那是母亲去世后的第三天,继父一如既往地酗酒未归,偌大的别墅空荡得可怕,连呼吸都带着回声。他独自走进母亲的房间,空气中还残留着她常用的香水味,那味道甜腻得令人窒息。衣柜里的衣服整齐地挂着,梳妆台上的化妆品井然有序,一切都仿佛在等待永远不会归来的主人。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整理母亲的物品,每一件都带着回忆的重量。当她拿起母亲最爱的那条丝巾时,一张折叠的纸片从丝巾中滑落。那是一张药店的小票,日期是母亲去世前一天,购买的正是□□。
"她从来不吃安眠药..."
林霁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他疯狂地翻找着母亲的日记本,终于在最后一页发现了一段潦草的字迹:"他说必须这样做...为了小霁...第七乐章...永眠..."
当时的他瘫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个总是醉醺醺的继父,那个道貌岸然的"私人医生",还有母亲临终前那个下午反常的清醒——"小霁,要记住,第七乐章..."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林霁突然站起身,踉跄着走到书架前。他的手指悬在八音盒上方,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四年了,他从未打开过这个八音盒,就像他从未真正面对过母亲去世的真相。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决堤,他的肩膀开始剧烈地抖动,压抑的呜咽声从喉间溢出。
"我做不到..."他哽咽着,声音支离破碎,"每次看到它,我就会想起妈最后的样子...她躺在那里,那么安静,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林渊立刻上前从身后拥住他,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他颤抖的手背:"别碰它,哥。我们不是说好了吗?那些都过去了。"
"可是我知道!"林霁猛地转过身,通红的眼眶中泪水终于决堤,"我知道她一直在吃那些药,我知道她活得很痛苦...但我没有阻止...我甚至没有问过她为什么..."
他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沿着书架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进掌心。那些被压抑了四年的痛苦与自责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蜷缩在地板上的身影脆弱得像个迷途的孩子。
林渊立刻跪下来将他拥入怀中,像安抚受惊的孩子般轻柔地拍抚他的后背:"不是你的错,哥。那时候我们都还太小,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我应该知道的!"林霁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弟弟,"我是她唯一的儿子,我本该察觉到的...我本该保护她的..."
林渊将他搂得更紧,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听着,哥。妈的选择不是你的责任。她希望我们好好活着,记得她最后一次对我们说的话吗?'要好好照顾彼此'。"
林霁靠在弟弟坚实的肩上,任由泪水浸湿他的衣襟。这四年来,他第一次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如此崩溃,而林渊的怀抱成了他此刻唯一的避风港。弟弟身上熟悉的氣息让他渐渐平静下来,那些翻涌的情绪终于慢慢退去。
"我们会好好的。"林渊轻声在他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就像这四年一样,我会一直陪着你。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在一起。"
窗外的阳光渐渐明亮起来,书架上的八音盒在流转的光影中静默无声,仿佛也在为这段无法言说的往事默哀。林霁靠在弟弟怀中,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终于找回了呼吸的节奏。
当最后一声抽泣消失在晨光中,林渊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痕,眼神温柔得能融化冰雪。"要不要喝点水?你哭得太厉害了。"
林霁摇摇头,伸手握住弟弟的手腕。脉搏在指尖下稳健地跳动,像是一个永恒的承诺。
"就这样待一会儿。"他轻声说,闭上眼睛将额头抵在弟弟肩上。
在这个平凡的周六早晨,旧日的阴影暂时退去。但他们都心知肚明,那个八音盒里沉睡的秘密,终有一天会醒来。而在那之前,他们只有彼此可以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