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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石阶上的光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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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藏剑峰的薄雾尚未散尽,林风便已握着扫帚,出现在冰凉的青石阶上。
“沙——沙——”
扫帚摩擦石面的声音,成了这片荒寂山岭间唯一的韵律。他扫得很慢,很仔细,不仅扫去落叶与浮尘,还将石缝间新冒头的、会影响行走的顽梗杂草,也用随身携带的小铲一一剔除。
他并非在做样子。既然领了这份职责,便要做到最好。这是他的习惯,亦是他接近目标的唯一途径——以一种最不起眼,最不具威胁的方式,融入此地,成为背景的一部分。
头几日,院门始终紧闭。他辰时来,酉时走,放下食盒,不多停留一瞬。那扇门后的存在,也仿佛彻底沉寂,若非识海中齿轮持续的微温,几乎让人怀疑里面是否真的有人。
直到第五日。
林风照例放下食盒,转身欲走。
“吱呀。”
门开了。
云逸依旧站在门后的阴影里,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袍,脸色在晨光中显得近乎透明。他的目光先落在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石台上,那里摆放着食盒,旁边,还多了一个粗糙的陶罐,里面插着几枝在山道旁采的、带着露水的浅紫色野花。
他的视线在野花上停留了一瞬,墨蓝色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随后才转向林风。
“多事。”他声音冷淡,比山间的晨风更凉。
林风停下脚步,转身,微微垂首,姿态恭谨,语气却平和:“只是顺路。看着它们开得好,放着也能添些生机。”
云逸不再看他,也不去动那食盒和花,只是淡淡道:“石阶东侧第七十三级,有些松动,雨天易滑。”
说完,不等林风回应,便再次合上了门。
林风站在原地,看向东侧那段石阶。第七十三级…他昨日清扫时便已发现,正打算今日清理完落叶后,寻些碎石和泥土将其垫实。
他竟知道。这位看似足不出户、对外界漠不关心的前天才,对这山道的一石一阶,竟如此了然。
林风没有言语,只是默默走到那级石阶旁,从工具篮里取出小锤和之前备好的碎石,蹲下身,开始仔细地将松动的石阶垫平、夯实。他的动作熟练,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与这具身体略显单薄的外表并不完全相符。
院内,窗边。
云逸透过窗棂的缝隙,静静看着那个在晨曦中忙碌的、模糊的身影。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看到那专注而稳定的动作。他本以为这新来的杂役会像前人一样,抱怨藏剑峰的偏僻与工作的琐碎,或是试图以怜悯、好奇的目光窥探他这“废人”的生活。
都没有。
这人只是沉默地、日复一日地,将这条无人问津的山道,打理得干干净净。甚至,注意到了那些连他自己都已习惯存在的、细微的不便。
心口那莫名的悸动,又隐约传来。他蹙眉,收回目光,不再去看。
自那日后,云逸虽依旧少言,但林风每次送饭离去时,那扇门开启的频率,似乎高了一些。
有时,云逸会在他清扫时,恰好推开院门,站在门口,目光空茫地望向远山,仿佛只是出来透气。林风从不主动搭话,依旧专注于手中的扫帚,仿佛未曾察觉他的存在。
但偶尔,他会“恰好”在云逸停留的附近,清理一段特别脏污的角落,或是修补一处不起眼的破损。
一次,云逸看着他用药杵将几味常见的、带着清冽气味的草药捣碎,混合着山泉,仔细涂抹在一段生了青苔、异常湿滑的石阶上。
“鼠尾草,清心藤,配以三分晨露…用来防滑,浪费了。”云逸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依旧没什么温度,却点出了那几味草药的名字与常规用途。
林风动作未停,语气寻常地回答:“此地潮湿,青苔难除,此法虽不能增灵益气,但防滑效果尚可,且气味能驱赶蛇虫。”
云逸沉默了片刻。他熟知药性,自然知道这简单的配方虽不入流,却实用。只是,一个杂役弟子,为何会懂这些?且用得如此…恰到好处。
“你懂药理?”
“家中长辈曾是游方郎中,耳濡目染,略知皮毛。”林风回答得滴水不漏。这是主神空间为他此身份准备的、最不易被戳穿的背景。
云逸不再追问。他看着林风专注的侧影,看着他因劳作而渗出细汗的额角,看着他骨节分明、沾了些许泥污却稳定的手。
这个人,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渗透进这片干涸的土地。没有刻意讨好,没有怜悯窥探,只是安静地、固执地,将周遭一切力所能及之处,变得更好一些。
这种存在本身,就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又过了几日,林风清扫时,在石阶旁的泥土里,发现了一小丛濒临枯萎的、名为“月影草”的低阶灵植。这种草对灵气需求极低,但生命力顽强,其叶片在月下会泛出微光,有微弱的宁神之效。不知为何,在此地却长得奄奄一息。
他并未擅自移栽,只是每次路过时,会特意绕去山涧,用陶罐取了清冽的泉水,小心翼翼地浇灌在它的根部。
某天清晨,他再来时,发现那丛月影草旁,被人用树枝在松软的泥土上,划出了一个简单的聚灵阵法雏形。阵法极其粗糙,且因没有灵石驱动,几乎无效,但那思路却精准无比,直指月影草枯萎的核心——并非缺水,而是此地土质有异,锁不住它所需的微弱地脉灵气。
林风看着那阵法,眸光微动。
他没有去改动那阵法,只是依旧每日浇水,同时,在清扫时,“无意间”将一些特定的、蕴含微弱土属性灵气的碎石,堆积在月影草周围的特定方位。
又过了两日,他再来时,发现他堆积的碎石位置被微调了,那个简陋的聚灵阵也被稍作修改,虽然依旧无法真正运转,却比之前更趋近合理。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无声的交流。
通过一丛无关紧要的野草,通过泥土上无人知晓的划痕,通过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调整。
他依旧送饭,他依旧很少言语。
但那条冰冷的石阶,那片荒寂的山院,却在日升月落中,悄然发生着变化。石阶愈发洁净稳固,院门外石台上的陶罐里,野花常换常新,那丛月影草,竟也真的挺了过来,叶片在夜间开始泛起微弱的、星子般的光点。
林风能感觉到,那扇紧闭的门后,那股如同被坚冰封锁的灵魂波动,似乎不再那么刺骨的寒冷。偶尔,当他靠近时,甚至会感受到一丝极细微的、带着探究意味的神识,如同初春试探着融化的冰棱,轻轻拂过他的周身,又迅速收回。
这一日,酉时,暮色深沉。
林风放下食盒,发现石台上除了空了的上一餐食盒,还多了一枚用干净树叶包裹的东西。
他打开树叶,里面是一块温热的、散发着淡淡清甜香气的米糕,做得并不精致,甚至有些粗糙,但灵气却比寻常杂役膳食浓郁数倍。
院内,没有任何声息。
林风拿着那块米糕,站在渐浓的暮色里,山风拂动他的衣摆。
他低头,看着手中这份沉默的、带着试探性质的“回馈”,良久,极轻地、几乎无声地笑了笑。
坚冰,并非一日可融。
但融化的过程,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