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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石台对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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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林风如常清扫着石阶。行至院门外，他脚步微顿，从怀中取出几颗圆润石子——昨日在山涧清洗时，觉得色泽纹理别致，便随手带回。
他在石台上信手布下几子，不成章法，倒像是闲暇时随意的摆弄。做完这些，他便拿起扫帚，继续往山下清扫，仿佛只是中途歇息时无心的举动。
午后，云逸推门而出，目光掠过石台时，脚步微顿。那局棋……初看杂乱无章，细看却发觉其中蕴含的阵理颇为玄妙，并非争一时之长短，而是在营造一种平衡的、可持续的“场”。这种思路，与时人惯常接触的、追求凌厉攻防的棋路大相径庭。
他立在石台边，看了许久。久违的推演欲望，如同被春雨浸润的种子，悄然萌发。最终，他拈起一颗深色石子，落在了一个微妙的位置。
夕阳西斜，将天边的云彩染成橘红色。
林风提着食盒准时出现在院门外。他先是看了眼石台，注意到那颗新落的黑子，眼神微动。放下食盒后，他拈起一颗白子，几乎不假思索地落在另一处。
这一落，轻巧地化解了黑子带来的压力，不仅稳固了原有的平衡，更将棋局导向了一个更为开阔、充满无限可能的方向。
他依旧没有等待回应。
暮色渐深，山间的雾气缓缓弥漫开来。
当林风提着空食盒准备离开时，却发现云逸不知何时已坐在了石台一侧，身下垫着个略显陈旧的蒲团，手边还放着一个简陋的木制棋罐，里面分门别类地盛放着黑白石子。
“此局，何名？”云逸的声音在暮霭中响起，比平日少了几分清冷。
林风走近，在另一侧坐下：“无意间想出来的，尚无名字。”
云逸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一颗棋子，墨蓝色的眼眸专注于棋盘：“看似无为，实则处处争先。你在模仿‘周天星斗阵’的运转之理？”
“弟子愚钝，不敢与古阵相比。”林风微微垂首，语气谦逊，“只是觉得，与其争一时胜负，不如用心经营一方天地。棋局如此，阵法...或许也是如此。”
云逸抬眸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语，目光重新落回棋盘。
山风穿过竹林，带来沙沙的轻响。石台上，只有棋子落下的清脆声，时缓时急。
两人的对弈，不像厮杀，更像是一场无声的论道。云逸的棋路带着昔日天才的锋芒与精准，每一步都直指要害，试图瓦解林风那看似松散实则坚韧的布局。
而林风则始终保持着那种独特的节奏，不疾不徐，以柔克刚，每每在看似陷入绝境时，又能另辟蹊径，稳住阵脚。
随着棋局深入，云逸落子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他修长的眉头微微蹙起，专注的神情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推算能力，在这个看似简单平和的棋局中，竟有些无处着力。对方的布局如同流水，没有定势，变幻无常，总能从他计算之外的地方找到突破口。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曾几何时，他也曾痴迷于推演各种复杂的阵法变化，追求那种算无遗策、掌控一切的感觉。凭借着过人的天赋，年少成名，被誉为青岚宗百年不遇的阵法天才，自创的“流云阵”连宗主都赞不绝口。
那时的他，自信乃至自负，认为世间没有破解不了的阵法，没有推算不出的变化。
直到那一次，在宗门秘境中，面对一个上古遗留的残缺古阵。他自以为已经推演完美，自信满满地踏入阵中，却没想到...
一滴冷汗，无声地从他额角滑落。
执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那深埋心底的、阵法反噬时经脉寸断的剧痛仿佛再次袭来，伴随着的是无尽的悔恨与自我怀疑。
林风敏锐地察觉到了云逸气息的紊乱。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着。
“不必急着落子。”
“棋如人生，慢亦是一场修行。”
布下此局，本意并非取胜，而是想以一种更委婉的方式，触及云逸封闭的内心。阵法可以教导，技巧可以传授，但心结，唯有自己才能解开。
良久，云逸深吸一口气，将指间的棋子缓缓放回棋罐。他抬起头，望向被暮色笼罩的山峦，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输了。”
他输的不是棋，而是心境。这局棋，像一面镜子，照见了他曾经的狂妄自大与如今的画地为牢。
林风看着棋盘上尚未结束的棋局，摇了摇头：“棋局未终，何谈输赢？是弟子占了思路取巧的便宜，若论真实阵道修为，不及师兄万一。”
云逸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唇角泛起一丝苦涩：“阵道修为……如今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
“师兄可曾想过，”林风斟酌着语句，“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阵道亦如此，刚极易折，柔则难断。或许……并非只有一种方式可以追寻阵道极致。”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云逸心中炸响。他猛地转头，看向林风。
少年清澈的眼眸中，没有怜悯，没有奉承，只有一种纯粹的、对道理的探寻。
“并非只有一种方式……”云逸低声重复着，眼神波动。多年来，他一直沉浸在经脉尽断、无法动用灵力的绝望中，认为自己与阵道巅峰已经绝缘。可林风的话，却仿佛在他黑暗的世界里，撕开了一道细微的光缝。
是啊，既然灵力之路已断，为何不能探索一条纯以心神、以智慧驾驭阵法的道路？这局棋，不正是这种思路的体现吗？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石台，看向那些交错的黑白石子。
此刻，这些石子不再仅仅是消遣的玩具，它们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个个灵动的阵基，勾勒出一种全新的、充满无限可能的阵道图景。
山间的雾气不知何时变得更加浓郁，如乳白色的轻纱，缓缓流淌，渐渐将两人的身影笼罩。石台上那局未尽的棋，在缭绕的雾气中若隐若现，黑白棋子仿佛化作了星辰，在迷蒙的夜空里默默运转。
浓雾之中，视线受阻，其他的感官却变得格外清晰。林风能听到云逸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复，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寒意正在一点点消融。
良久，一片沉寂之中，云逸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平静了许多，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意味：“明日……若你得空，带些新茶来。”
话说得随意，却仿佛一枝新芽破土而出。
“好。”林风应得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他站起身，雾气沾湿了他的衣襟，“夜露渐重，师兄也早些回屋歇息。”
他提起食盒，转身走入浓雾之中，身影很快被白色的混沌吞没。渐行渐远，还能感受到那道注视的目光。不同于往日的疏离，这次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温和。
石台边，云逸仍坐在原地。雨丝打湿了他的发梢，他却浑然不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颗温润的白子，恍惚间，思绪仿佛飘回了很久以前。
那时他还是青岚宗最耀眼的天才，对阵法怀着最纯粹的热爱，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憧憬与想象。
云逸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一口积压在胸中的浊气。
他终于站起身，开始仔细地、一颗一颗地收拾起石台上的棋子，动作轻柔而专注。
当最后一颗棋子落入棋罐，发出清脆的声响时，他抬头望了望雾气后方朦胧的夜空。虽然什么也没看清，但他想：
明日，该是个晴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