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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往事如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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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小心翼翼地向西边的池塘走去,沿途看到不少尸体,有的是被猎人枪杀的,有的则是被其他藏匿者杀死的,死状凄惨。霰卓勋吓得不敢看,紧紧闭着眼睛,靠在霰卓阳身边。
霰卓阳心里也有些发怵,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害怕。他必须保持冷静,才能保护好弟弟,才能从滟语尘那里得到更多关于游戏的秘密。
“滟语尘,你刚才说,你教系统设立了休息区?”霰卓阳在心里问。
“嗯。”滟语尘的声音很轻,“那时候游戏副本很少,玩家们只能一直待在副本里,很快就会崩溃。我告诉系统,设立一个休息区,让玩家们有时间调整状态,但休息区也不能太安全——可以让玩家们在休息区互相屠杀,这样既能让他们放松警惕,又能收集更多的恶意值。”
“你……为什么要帮系统?”霰卓阳不解。
“因为我想活下去。”滟语尘的声音里带着点自嘲,“在那个时候,只有和系统合作,我才能活得更久。而且,我也想看看,这游戏到底能疯狂到什么地步。”
霰卓阳沉默了。他能理解滟语尘的想法——在这样一个残酷的游戏里,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很快,他们来到了西边的池塘。池塘里长满了荷花,只是荷花都是灰色的,没有一点颜色。池塘中央有一座小木屋,看起来破旧不堪。
“进去看看。”滟语尘说,“小心点,里面可能有危险。”
霰卓阳推开木屋的门,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上面落满了灰尘。他仔细搜索了一遍,没有发现有用的道具,却在桌子底下看到了一本破旧的书。
他捡起书,拍掉上面的灰尘,只见封面上写着“园林秘闻”四个字。翻开一看,里面记录的都是关于这座园林的秘密,包括哪里有隐藏的通道,哪里有陷阱,哪里有猎人的弱点。书页边缘泛黄发脆,墨迹却依旧清晰,字迹是漂亮的簪花小楷,一笔一画都透着雅致。
“这字……”霰卓阳指尖摩挲着纸页,忽然听见脑海里的滟语尘轻“咦”了一声,语气里难得带了点真切的波动。
“怎么了?”他追问。
滟语尘没立刻回答,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这字迹,像我小时候见过的一位先生写的。他教我写《兰亭集序》,说字里藏着人的风骨,宁折不弯才好看。”
“你小时候?”霰卓阳敏锐地抓住重点,“你以前,不是游戏里的人?”
“当然不是。”滟语尘的声音沉了下去,像是坠入了深潭,“我出生在江南,家里是书香门第。那时候人人都说我是文曲星下凡,说我以后要当状元,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的语速很慢,带着一种遥远的恍惚,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我信了。我十年寒窗,把‘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刻在骨子里。直到那年,我救了个受伤的男人。他说他在京都有房,能帮我凑盘缠赶考。我那时候家道中落,走投无路,就跟着他去了。”
霰卓勋靠在哥哥身边,虽听不懂哥哥在跟谁说话,却莫名觉得那声音里的悲伤像潮水,要把人淹没,不由得抓紧了霰卓阳的衣袖。
“后来呢?”霰卓阳放轻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这段回忆。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个王爷。”滟语尘笑了笑,那笑声里全是凉薄,“他根本不是帮我,是想让我当他的侧妃。我去找他理论,却被他软禁了。我向当时的太子求救——也就是后来的皇上,可他转头就告诉了王爷。王爷说,‘你想要的不就是一人之下吗?当我的侧妃,不也一样?’”
他顿了顿,指尖似乎在虚空中描摹着什么,声音里淬了冰:“我去找王妃帮忙,她却把我卖了。新婚之夜,我用皇上赏他的剑,捅死了他。然后……就被拉进了这游戏。”
霰卓阳心头一震。他想象不出那个写簪花小楷、被称为文曲星的少年,是怀着怎样的绝望,拿起剑捅向救命恩人的。
“刚进游戏时,我还想着善良。”滟语尘继续道,“我帮新人躲猎人,把食物分给没积分的人。可后来我发现,善良是最没用的东西。你救的人,转头就会抢你的道具;你让的路,藏着要你命的陷阱。只有狠,只有比所有人都狠,才能活下去。”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锐利,像出鞘的刀:“这游戏里有个规则,杀死玩家能拿他的积分和道具。我杀的第一个人,是个抢我水囊的老玩家。他倒在我面前时,我吐了一晚上,可第二天,我就学会了怎么更快地拧断人的脖子。”
“哥……”霰卓勋听得浑身发抖,往霰卓阳怀里缩了缩。
霰卓阳拍了拍弟弟的背,对滟语尘道:“所以你教系统那些规则,让休息区变成养蛊场,让玩家互相残杀?”
“是。”滟语尘坦然承认,没有半分掩饰,“我见过系统的样子,是个天真得近乎愚蠢的小孩,它以恶意为食,却不知道怎么获取。我教它,谁最狠谁就能带来最多恶意;教它让玩家在休息区租房,让没房的人变成待宰的羔羊;教它让死去的玩家当NPC,让活人在绝望里互相啃噬。”
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可霰卓阳却能感觉到那份平静下,被碾碎的少年意气。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清晰的脚步声——猎人的皮靴踩在青石板上,哒哒作响,越来越近。
“有人来了。”滟语尘瞬间回神,语气恢复了冷静,“快躲进荷花丛,那里的淤泥能盖住气息。书带上,后面有用。”
霰卓阳立刻将书揣进怀里,背起霰卓勋,猫着腰钻进了池塘边的荷花丛。灰色的荷叶层层叠叠,遮住了两人的身影,只有淡淡的腥气萦绕在鼻尖。
脚步声停在了木屋门口,接着是推门的吱呀声。一个猎人举着感知枪走了进来,红灯在屋里扫了一圈,最终停在了空荡荡的桌子旁。
“奇怪,刚才明明有气息……”猎人嘟囔着,又在屋里转了一圈,没发现异常,才转身离开。
直到猎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霰卓阳才松了口气。他放下霰卓勋,却见弟弟眼圈红红的,正仰头看着他。
“哥,那个……那个说话的人,好可怜。”霰卓勋小声说。
霰卓阳愣了愣,摸了摸弟弟的头,心里忽然有些复杂。他原以为滟语尘是个冷酷的恶鬼,可此刻才明白,那层冷酷的外壳下,藏着怎样破碎的过往。
“他不可怜。”滟语尘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点刻意的疏离,“在这游戏里,可怜的人都死了。只有狠人,才能活得久。”
霰卓阳没接话,只是看着眼前灰色的荷花,忽然想起滟语尘说他小时候见过江南的荷花——春天有桃花,夏天有荷花,秋天有桂花,冬天有梅花。那该是怎样鲜活的颜色?
“下一轮猎人会在半个时辰后过来。”滟语尘打断了他的思绪,“我们得趁现在找个更安全的地方。书里写了,园林西北角有个废弃的戏台,戏台底下有个暗格,能藏人。”
霰卓阳点了点头,刚要起身,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微弱的求救声。
“救命……有人吗……”
那声音很轻,像是快断了气。霰卓阳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一片竹林。
“别去。”滟语尘立刻警告,“十有八九是陷阱。要么是其他玩家想引你过去抢道具,要么是猎人故意放的诱饵。”
霰卓勋拉了拉霰卓阳的衣角:“哥,万一……万一真的有人需要帮忙呢?”
霰卓阳犹豫了。他不是滟语尘,做不到见死不救。可他也知道,这游戏里的善意,往往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去看看。”他最终还是做了决定,“小心点就好。”
滟语尘在脑海里啧了一声,却没再反对,只是道:“我帮你盯着周围,有情况立刻跑。”
霰卓阳握紧刀,带着霰卓勋悄悄摸向竹林。竹林里的光线很暗,地上落满了枯叶,踩上去沙沙作响。求救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一棵老竹下。
一个穿蓝色布衣的少年蜷缩在那里,腿上中了一枪,鲜血染红了裤腿,脸色苍白如纸。他看见霰卓阳,眼睛一亮,挣扎着要起来:“救……救我……我被猎人打了……”
霰卓阳刚要上前,却被滟语尘喝住:“别动!他身上没有血腥味——那血是假的!”
话音刚落,那少年突然咧嘴一笑,从身后摸出一把短刀,猛地扑了过来!
霰卓阳早有防备,侧身躲开,同时抬脚踹在少年的胸口。少年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短刀掉在了一旁。
“你!”霰卓阳皱眉,刚要质问,却见少年突然从怀里摸出一个红色的信号弹,用力往天上一抛!
“砰”的一声,红色的烟雾在半空炸开,格外刺眼。
“不好!这是召集猎人的信号!”滟语尘的声音沉了下来,“快走!猎人很快就会过来!”
霰卓阳暗骂一声,拉起霰卓勋就往竹林外跑。那少年在身后大笑:“你们跑不掉的!猎人会找到你们的!我要拿你们的积分!”
跑出竹林,果然看见远处有三个猎人正朝着红色烟雾的方向跑来,感知枪上的红灯闪烁着,像索命的鬼火。
“往戏台跑!”滟语尘道,“那里的暗格能躲!”
霰卓阳不敢停歇,背着霰卓勋,拼尽全力往西北角跑。猎人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子弹擦着耳边飞过,打在地上溅起泥土。
“哥,我怕……”霰卓勋埋在他的颈窝,声音带着哭腔。
“别怕,哥会带你出去的。”霰卓阳咬牙,跑得更快了。
终于,戏台的轮廓出现在眼前。那是一座破败的戏台,朱红的漆皮剥落,台上的幕布烂成了布条。霰卓阳冲到戏台底下,按照《园林秘闻》里写的,在戏台柱子旁的一块松动的石板下,找到了暗格的开关。
他用力按下开关,戏台地面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个仅容两人藏身的暗格。他抱着霰卓勋跳了进去,刚要关上暗格,却看见一个猎人已经冲到了戏台前,感知枪的红灯正对着他们!
“快关!”滟语尘急声道。
霰卓阳猛地合上暗格,黑暗瞬间笼罩下来。他能听见猎人的脚步声在戏台上徘徊,感知枪的扫描声“滴滴”作响,每一声都像敲在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渐渐远去。霰卓阳才松了口气,抱着弟弟瘫坐在暗格里。
“吓死我了……”霰卓勋的声音还在发颤。
霰卓阳摸了摸他的头,刚要说话,却听见滟语尘轻声道:“霰卓阳,你刚才不该救他。”
“我知道。”霰卓阳低声道,“可我做不到见死不救。”
“在这游戏里,你的善良会害死你和你弟弟。”滟语尘的声音里带着点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下一次,别再犯傻了。”
霰卓阳沉默了。他知道滟语尘是对的,可他心里的那点执念,却怎么也放不下。
暗格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霰卓勋靠在他怀里睡着了。霰卓阳看着弟弟熟睡的脸,在心里对滟语尘道:“谢谢你刚才提醒我。”
“我只是不想我的‘躯壳’死得太早。”滟语尘嘴硬道,可语气却软了些,“对了,那本书你好好看看,里面写了猎人的弱点——他们的感知枪在雨天会失灵,而且他们的近战能力很差,只要靠近了,很容易解决。”
“好。”霰卓阳应着,心里忽然觉得,这个自称孤魂野鬼的人,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他靠在暗格壁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滟语尘的声音安静下来,没有再说话。可霰卓阳能感觉到,他就在那里,像一道影子,陪着他们,在这残酷的游戏里,艰难地活下去。
而此刻的滟语尘,正透过霰卓阳的眼睛,看着暗格里微弱的光线。他想起了江南的雨,想起了书房里的烛火,想起了那个教他写字的先生。可那些温暖的记忆,都被游戏里的血和恨淹没了。
直到霰卓阳的呼吸变得平稳,滟语尘才在心里轻轻说了一句:“霰卓阳,别让我失望。”
他太久没见过像霰卓阳这样的人了——像一把未开刃的刀,带着少年人的莽撞和善良,却有足够的韧性,能在这地狱里劈开一条路。或许,跟着他,自己也能找到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活下去的另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