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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虞慕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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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早上的寒气还未散去。尺泽站在那处他昨天未能涉足的院落的一颗树边,树皮缺一口少一块,指甲挤压着树皮还在撕扯着,像是他心中的缺口越扯越大。
文菊是杜知道什么人,为何他在刚见到她时一言不发,在迈过门栏时情绪起伏到,让占据主导位的尺泽让步。
我,抱歉,离去吧,她是我没能救的人。
尺泽捂住心口,另一只手,将树皮撕的粉碎,心中的暴虐暴露无遗。
“好。”它轻声说着,生怕打扰到杜知道。它一直都是这样乖巧,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等待,等待杜知道自己献出一切。
它故意找到过去荒废的住宅,处处作为砚台,把被雨水冲刷的土地作为笔纸。
菌落蔓延到破庙的圣人像下,宋鹅池翻开蒲草垫,拿起胡子似的拂尘在空中胡乱飞出几下,像是一个老头在吹胡子瞪眼。
“这可不太妙,贫道我还是去躲躲。”
四下皆是麦田无处可藏,在农户家更是雪上加霜,至于款冬家,她怕是会把自己赶出去,思来想去,也只有那里能勉强算是一个地方。
草木疯长得过头,土地新翻过,凹一块凸一块 。
宋鹅池离近了仿佛还能嗅到曾经盘踞在此的蛇结,人把心比作蛇结,在日复一日的跳动中,滚出躯壳,在人死后也不曾离去。
墙角长满万寿菊,宋鹅池便在那里躺下,任由伸出的荆棘划过脸颊,亮洁的白菊投下灰蓝色的倒影,在恶名,不洁中寻求庇护。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本该被这儿菊丛庇护安眠的人此刻又拿着一把蒲扇坐在村口。
昨日重现,随还与跟着菊婆,指望着能套出一点信息。
“菊婆,你说的郑家媳妇是怎么回事?我从新闻上看到的那户人家似乎不姓郑。”
菊婆,拿着蒲扇放到嘴边像是惊讶,眼神飘忽不定,把周围干着活的村民都上下扫了一遍。
她吊住嗓子那声音,又哭又笑,用着哀婉七零八落的曲调把那故事重讲一遍。
“郑家媳妇,那是本名,有人想替她保留下来,保着保着也就只剩下这一样。姓唐的那户人家把她娶回去,当树木种在土里也没有把她当家人……”
姓唐的那户人家,随还与一顿,像是不小心踩到了树枝,反应过来,侧耳倾听。
“那孩子喜欢乱跑,天生痴傻,古灵精怪。有时一连疯跑出去几天,家里也都习以为常没人理她。
只是总有些,不怀好意的人要去拿她,跟着她疯跑的孩子倒也聪明会借先祖的灵光,穿着纸作的花衣裳,洒着纸铜钱,有时鼓捣来花圈拿在手里。那些神鬼莫测想是也来庇护她。”
菊婆眉眼的笑藏都藏不住,蒲扇也被扔在一边,像是难得丢掉了一把坏掉的伞。
随还与无事可做也跟着笑。既然那些令世人敬畏的事庇护她,为什么杜知道还要找青金石,为她添上祝福。
“后来呢?”
菊婆把蒲扇又拿回手里,用来挡阳光,身体还在发抖,仿佛被某种畏光生物夺舍 。
“她被议亲了。不是所有人都会被未知的存在吓怕,会有人比他们更可怕,被议亲就是有人打破这份忌讳,她一出去便有人捉住她,把她往乱七八糟的地方带。她身边跟着她孩子也不见了。”
菊婆身体发抖,离得随还与远远的,两只手不断搓着胳膊,在她眼里洋灰地早已扭曲正如一条鱿鱼舞动触须。
“菊婆!”款冬不知道从哪跑过来,抱住菊婆,轻拍她的背。
眼神犀利地看着随还与。目光像是要在他的身上刺出一个血窟窿。
随还与反倒是放松,“她就在这里,正抱着你,她回来了,她不是谁的附属品。她是文菊。”
菊婆的目光呆滞,却环抱住款冬,像一个等着挨批评躲起来的孩子。
随还与明白自己该去找个凉快的地方待着不碍事,可他刚迈出一步。菊婆和款冬就叫住他。
“站住。”
“听我讲完这个故事吧。年轻人。”菊婆被款冬搀扶着坐下,倒了一杯茶:白梅,玫瑰,菊花,三花茶。
几片花瓣被沸水冲泡,雾气腾腾模糊谎言和现实的边界,即使花茶刚刚流经过老人的嗓子,从声带挤出来的也是沙哑的。
“她被关在房间里等着生命的到来,流逝,不能再去疯跑有了几分大人的样子。可是,那些‘生死大事’曾带给她的照拂早在暗中标好了筹码。
那户人家对她越来越反感,把她放出去,疯跑找到发泄口。
有人说她诞下过一个孩子,谁知道,可能那不过是她被绑住手脚用作肥料时的求生手段,也许不过是土压在小腹上造成的幻想。”
反正她不能真有孩子,那苦难就会繁衍,别人要怎么跟他说母亲的事,如果无人看护那又是一重业果轮回。
最后的话菊婆没说,她也是糊涂时而清醒时而疯魔。
“别怕,文菊,我陪着你。”她轻拍着款冬的手,唱起摇篮曲,倚着她的肩膀睡着了。
款冬拿起手边的蒲扇要丢随还与,蒲扇叶擦着脸颊跑过去。
随还与捡起蒲扇放回去,三花茶,疏肝理气,平复情绪。
“是道士告诉你的,文菊就是郑家媳妇。”
她大概已经料到了随还与会像所有的外乡人一样,大言不惭将自己作为救世主,主动揽下苦差事,然后发觉自身难保,回过头诘责讲故事的人。
“不是他,我也是胡乱猜的,你知道吗?那一年的雨季,有人给文菊找来一块青金石想祛除她的厄运。”
款冬抬起头很快又低下头,在这几年里如果真的有,早送来了。她听说过跟着文菊跑得人里有个画家,去了周围的颜料山上。
“算是知道,如果要来早来了,你能听懂吧,迟迟没来那就是被吓破胆,但流言蜚语总会片面,他们会用克死,不洁,讨债,避祸来形容。”
款冬正如她的名字,迎接冬天,把刺骨的风打到每一个人身上。
“你的名字是菊婆起的吗?”随还与突兀地问。
话题转变速度太快款冬措手不及,只能点点头,“是,本来不是叫这个名字,不知道为什么改主意,改成款冬。”
随还与笑笑,菊婆给她起名款冬而不是文菊,文菊是她想成为的人,在她匮乏的词库里,想到美好的祝福第一时间就是文菊。
可又怕这会把那份祸递给她,改名是正常的,毕竟她在被埋时还在想着她在痛苦中唯一有一丝血缘关系的孩子。
随还与转身,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他该去找笔,希望他的幻想还能重现,终有一天,那份幻想会消弭,模糊,到时候就履行诺言,把脑袋摘下来。
菊婆眨眨眼,似乎是要醒来,睫毛颤了颤,突然重心不稳。
那些潜伏在角落跟青苔相争的墨汁鬼伞扩散到村口。菊婆只觉脑袋被人放到石板上,沉沉得醒不过来。
眼皮在打架,在留白的缝隙中她看到款冬在渐渐离她远去。
菊婆想唤她回来,可是她的身体太沉跟不上她远去的方向,
文菊,文菊,你要去哪?等等我!
一会儿她就释怀。
款冬,走吧,你不该被束缚。
她躺在石板上就像躺在菊丛中,耳朵还不聋,仿佛又听到当时跟在她后面疯跑的小孩,在跟她说话。
菌丝嵌入款冬的身体,提着她到一处地方。
唐明翻过后院,走过菊丛,将任何风吹草动收入耳中。
菊丛在晃动,不是风,是人的呼吸。唐明拿着靠在墙边类似锄头一样的东西。悄悄靠近。
谁还会来这里,不能是村民,案发后这里就被厌弃;不能是孩子,他们不会这样死气沉沉待在一处;就只能是居心叵测的人。
唐明双手拿起锄头高高举起。
沉睡的宋鹅池睁开眼,锄头已经落下,急忙翻身躲开。
“蓄意谋杀!救命!”
身上的道袍破破烂烂,沾满泥土,锄头定住他的衣角。
要跑就要先要把定在他衣角的锄头拿开,拿开就要经过唐明,怎么也跑不了。
正当宋鹅池快要就范的时候,锄头被拿下来放到一边。
他怎么忽略了那个拿锄头的人?他不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