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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5章 梅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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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的光线似乎黯淡了一些。云翻页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 “2009年1月18日阴
北京的冬天真冷。
王阿姨不再来了。不止她,很多熟客都不来了。
今天在社区活动中心外面,听见里面麻将声和闲聊声。有人问王太太怎么不去我们店了。
她那把上海口音,以前觉得软,今天像冰锥:‘哦哟,别说了,我之前也不知道哇,那个小林是……诶,晦气的噢,他们那种人哦,都乱的很啦。’
‘哪种人?’
‘就是两个男人啊,’她压低了声音,但我听得清清楚楚,‘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后来听人说看见他们……诶呦,说不出口的呀。谁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病哦。’
手里的购物袋差点提不住。寒气从脚底漫到头顶。]
视线转回那天,在店里,林支年对着空无一人的店面发呆,手里的梳子无意识地抬起落下。‘姐,今天只有一个客人。’他说,声音轻得像羽毛。
我抱住他,像鸟妈妈疼爱、怜惜自己的孩子给他一片庇护,怀间传来他身上的颤抖。
‘没关系,’我说,‘会过去,好孩子,会的。’
但谣言像冬天的风,无孔不入。
从‘关系不一般’到‘有艾滋病’,再到‘警察要来了’。邻居们的笑容里多了探究和回避。林支年越来越沉默,整天坐在角落里磨剪刀,那把剪刀已经磨得太薄,快透明了。”
日记到这里,笔触依旧是属于过去的“我”所知的范畴。
但真实发生的故事,远比日记残酷。
转到那个谣言四起的寒冬,陈觉接到了母亲的最后通牒。电话那头不再是简单的催促,而是以死相逼的哭嚎——老家邻居的女儿小梅被送到了北京,陈母命令他必须去见,必须好好相处,否则她就“不活了”。
陈觉挣扎过,痛苦过,但在母亲接连不断的电话轰炸和以命相胁下,他妥协了。他找了个借口,对林支年说是那个借了他们钱的表哥来北京办事,他得去应酬,晚上可能回不来。
林支年不疑有他,只是叮嘱他少喝点酒,在旅店早点休息。
那晚,陈觉没有回来。
他在一家廉价的旅馆里,见了那个叫小梅的姑娘。怯生生的、水灵灵的,和他一样,像是被命运推进这场闹剧的“木偶”。那一夜发生了什么,陈觉后来从未对人提起,只是他回来时,身上似乎沾染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他和林支年那个狭小天地的,廉价雪花膏的甜腻气味。他的心,和他的身体,在那个冬夜,都不可避免地染上了“爱”的浑浊。
而蒙在鼓里的林支年,第二天一早,特意拉上睡得懵圈的我去了早市。
寒风凛冽,他搓着手,在一个个摊位前精挑细选。
“陈觉昨晚陪他表哥周旋,肯定累坏了,我得给他炖点汤补补。”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挑选着排骨和山药,眼里满是纯粹的关切。
过去的我,看着他难捱的背影,心里闪过一丝疑虑——什么样的表哥,需要应酬到彻夜不归?但看着小年那毫无阴霾的眼神,我把疑问压了下去。回想起来,真tm应该在心底狠狠啐一口才对,狠狠骂一句:“是该好好补补了,那晚估计给他“累”得够呛!”
事情并没有因此结束。
小梅没有按照陈母预想的那样“见一面就回去”。她竟在北京找到了工作想好好发展这一切,开始在一家小餐馆当服务员,住的地方,离理发店只有步行半小时的路程。这个信息,像一颗定时炸弹,埋在了陈觉脚下。
侄女没说话,我看着她又翻了一页。
[“2009年2月14日阴
情人节,一个客人都没有。陈觉一整天都阴沉着脸。我想缓和气氛,做了几个小菜。吃饭时,陈觉接到家里电话,语气越来越不耐烦。
‘知道了!’他猛地挂断电话。
‘又催你了?’我小声问。
‘除了催我结婚,还能有什么事?’陈觉把筷子一扔。
‘屋子里一片死寂。那台二手电磁炉运作的嗡嗡声,显得格外刺耳。”]
这通电话,或许不仅仅是催婚,更是关于小梅的滞留。压力不仅来自外部,更来自内部那颗已然埋下的、不忠的种子,它在陈觉心里悄然发芽,将他和支年之间原本紧密的联系,撑开了一道无声的裂痕。
这道裂痕,林支年看不见,他只觉得陈觉脾气越来越坏,却不知那烦躁底下,藏着怎样无法言说的秘密和即将到来的风暴。
而真正的潮汐来了,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早,猝不及防地降临了——
那天陈觉似乎又要出门,借口依旧是去找表哥商量“事情”。他还没走出胡同口,一个穿着朴素、面容憔悴的女孩就拦住了他——小梅。
晨雾模糊了他们的身影,但隔着一段距离,无人能看到小梅激动的神情,和她拉着陈觉衣袖的手。
陈觉显得慌乱而焦躁,试图挣脱。
然后,陈觉隐约听到了那句如同惊雷般劈开雾气的话,断断续续、幽幽地传来:
“……宝宝……一个月了……是那晚我们……”
陈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猛地回头,看了一眼理发店的方向,那里,支年可能正在烧水,准备迎接一天徒劳的等待。
陈觉的眼神里充满了挣扎、恐惧,还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无人知晓他最终有没有走向火车站?
去不去找什么虚无的“表哥”?
反而是一把拉住小梅的手臂,几乎是拖拽着,朝着与火车站相反的、某个未知的白色大楼快步走去,很快消失在了浓雾里,像被北京这座巨大的城市吞噬了一般。
这一切,发生在林支年的视线之外,也发生在2008年那个“我”的认知之外。这条暗线,幸好在当时被隐藏,如果是小年知道了,那才是真的显得何等讽刺与悲凉?
云的呼吸变得粗重,她不仅为日记里的困境,更为这隐藏在文字背后的、更不堪的真相而感到窒息。“原来……他们在那个时候……”
“该落下的人,谁也救不了他”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有些选择,一旦做出,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