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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未说出口的话 ...

  •   回到KCM的第三天,棠小鱼发现“正常”这件事像一件不合身的校服——表面看起来一切妥帖,但举手投足间总有些地方绷着,提醒你这件衣服不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课程照常,作业照常,同学们的态度也照常——那种经过精心计算的、不会太热情也不会太冷漠的“正常”。没人再提补考,没人再提住院,大家默契地把那些事封存在记忆的某个角落,像处理一份不符合《准则》的痛苦记忆一样:淡化,模糊,假装不存在。
      这应该是好事。棠小鱼想。他不用再被注视,不用再被议论,可以安静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当一个普通的、偏科的天才学生。
      但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点空落落的。像一场大雨过后,积水被排干了,但地上还留着水痕,告诉你这里曾经被淹没。
      周五下午没课。时雨去了实验室——他的毕业课题进入最后的数据整理阶段,几乎住在那里了。宿舍里只剩下棠小鱼一个人。
      他洗完澡,从衣柜里翻出那套小兔子睡衣。浅粉色的绒面,帽子上有两只长长的耳朵,屁股后面还有一团毛茸茸的短尾巴。这是去年生日时养母寄来的,他只在宿舍没人的时候穿。穿上的瞬间,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像卸掉了一层看不见的铠甲。
      他窝在椅子上,打开游戏终端。是个很老的单机游戏,画面粗糙,剧情简单,但不用动脑子,也不用跟人交流。他操控着屏幕上的小人在地图里乱跑,做做任务,打打小怪,时间就一点点过去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秋天的傍晚来得早,不到六点,天空就染上了一层暗蓝色。宿舍楼里传来其他学生的喧闹声——周末前夜,总是热闹些。但那些声音隔着门板,变得模糊而遥远,像另一个世界的事。
      棠小鱼打了个哈欠。游戏里的角色正在爬山,一跳一跳的,动作有点笨拙。他盯着屏幕,眼睛有点干涩,但不想停下来。停下来就要想事情,想那些他不想想的事:下周的实践课考核,还没写完的报告,还有脑子里偶尔还会冒出来的、细微的杂音。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响起。
      很轻的三下:咚,咚,咚。
      棠小鱼愣了愣。时雨有钥匙,不会敲门。其他同学?不太可能,他在班里没什么走得近的朋友。
      “谁啊?”他问,声音因为太久没说话而有点沙哑。
      “我。”
      是衡裕的声音…
      棠小鱼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兔子睡衣,又看看乱糟糟的桌面和床铺,第一反应是——完了。
      “等一下!”他喊,手忙脚乱地关掉游戏,试图把睡衣换掉。但刚站起来,门就被推开了。
      衡裕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纸袋。他看到棠小鱼时,也愣住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
      棠小鱼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朵尖。他僵在那里,手还保持着要脱睡衣的姿势,整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
      衡裕的目光从他帽子上耷拉下来的兔耳朵,扫到那团毛茸茸的短尾巴,然后回到他通红的脸。几秒后,衡裕笑了。
      不是嘲笑,是那种很温和的、带着点惊喜的笑。
      “打扰了?”他问。
      “没、没有……”棠小鱼赶紧把手放下来,不自在地扯了扯睡衣下摆,“我就是……随便穿穿。”
      “挺可爱的。”衡裕走进来,很自然地关上门,“比校服好看。”
      这话让棠小鱼的脸更红了。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最后只能机械地拉过椅子:“坐、坐吧。”
      衡裕把纸袋放在桌上,在椅子上坐下。棠小鱼则退到床边,规规矩矩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像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谈话的小学生。
      “你怎么来了?”他问。
      “路过。”衡裕说,“医学院那边实验做完了,想来看看你。这几天……怎么样?”
      “还、还行。”棠小鱼低头盯着自己的兔子拖鞋,“就……上课,写作业,吃饭,睡觉。”
      “听起来很健康。”衡裕从纸袋里掏出两个饭盒,“顺便带了点吃的。我姐做的红烧排骨,还有炒青菜。她说你上次喜欢吃。”
      红烧排骨的香味飘出来,棠小鱼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这才想起,自己中午只随便吃了点面包,现在确实饿了。
      “谢谢……”他小声说。
      “趁热吃。”衡裕把饭盒推过来,又拿出两双筷子,“我也没吃,一起。”
      两人就在宿舍的小桌子上吃晚饭。棠小鱼还是穿着那身兔子睡衣,帽子上两只耳朵随着他吃饭的动作一颤一颤的。衡裕偶尔会看他一眼,眼神里有种棠小鱼看不懂的情绪——不是嘲笑,不是好奇,是一种更温柔的、近乎纵容的东西。
      “宿舍就你一个人?”衡裕问。
      “嗯,时雨哥在实验室。”棠小鱼夹了块排骨,“他说下周要答辩,最近都住在那边。”
      “那你一个人……不害怕?”
      棠小鱼摇头:“习惯了。而且……”他顿了顿,“宿舍比家里安静。”
      这话说得很轻,但衡裕听懂了。家里有养母过度的热情,有那种需要扮演“乖孩子”的压力。而宿舍,至少可以穿着兔子睡衣打游戏,可以不用说话,可以暂时不用当“棠小鱼”。
      “你最近,”衡裕看着他,“还头痛吗?”
      棠小鱼筷子顿了顿。“好多了。偶尔会有点晕,但不疼。”
      “药还在吃?”
      “在吃。”棠小鱼从抽屉里拿出那个药瓶,“每天早晚各一片。陆医生说,再吃两周就可以减量了。”
      衡裕接过药瓶看了看,又放回去。“那就好。不过如果有什么不舒服,别硬撑,告诉我。”
      “嗯。”
      吃完饭,衡裕收拾餐具。棠小鱼想帮忙,被按回床上:“伤员休息。”
      “我不是伤员……”
      “穿着兔子睡衣的人没有发言权。”衡裕一本正经地说。
      棠小鱼被噎住了。他看着衡裕熟练地收拾桌子,洗饭盒,擦桌子,动作流畅得像在自己家一样。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他侧脸上,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那一刻,棠小鱼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个场景已经发生过很多次,好像衡裕本来就应该在这里,在这个粉色调的宿舍里,和他一起吃晚饭,聊天,然后收拾残局。
      “对了,”衡裕收拾完,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这个给你。”
      “什么?”
      “打开看看。”
      棠小鱼接过盒子。是个扁平的方形纸盒,包装简单,没有标签。他打开,里面是一副耳塞——但不是普通的耳塞,是那种定制款的,材质很软,形状贴合耳道。
      “我找人定做的。”衡裕说,“降噪效果比普通的好,而且更舒适。你晚上睡觉戴,应该能睡得好一点。”
      棠小鱼捏着那副耳塞。硅胶材质温润柔软,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这比上次那副普通耳塞贵得多,也用心得多。
      “这太贵重了……”他想推辞。
      “不贵重。”衡裕打断他,“你睡得好比较重要。”
      棠小鱼看着手里的耳塞,又看看衡裕。衡裕的表情很平静,但眼神很认真。那种认真让他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像被温水泡过的棉花糖,轻轻一碰就化了。
      “谢谢。”他说,声音有点哽咽。
      “不客气。”衡裕笑了,“试试看合不合适。”
      棠小鱼戴上耳塞。世界瞬间安静下来——不是完全的寂静,而是一种柔和的、像隔着厚玻璃的安静。外面的喧闹声,走廊的脚步声,甚至空调的嗡鸣,都变成了遥远的背景音。而他自己心跳的声音,呼吸的声音,反而清晰起来。
      “怎么样?”衡裕问,声音透过耳塞传来,有点闷,但听得很清楚。
      “很好。”棠小鱼摘下耳塞,“很舒服。”
      “那就好。”衡裕松了口气,“我还担心尺寸不合适。”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衡裕说起医学院的趣事:有个教授讲课太催眠,学生都叫他“人类褪黑素”;实验室的小白鼠越狱了,全楼追捕;还有他们最近在做的课题,关于记忆固化过程中神经递质的变化……
      棠小鱼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他穿着兔子睡衣,盘腿坐在床上,帽子上两只耳朵软软地耷拉着。衡裕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说话时眼睛一直看着他。
      灯光温暖,时间缓慢。窗外的天色完全黑了,宿舍楼里的喧闹声也渐渐平息。
      “我该走了。”衡裕看了眼终端,“再晚宿舍要关门了。”
      棠小鱼心里莫名一紧。他不想让衡裕走。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觉得,衡裕在的时候,这个房间不那么空,不那么冷。
      但他没说出来。只是点点头:“嗯,路上小心。”
      衡裕站起身,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时,他忽然回头。
      “棠小鱼。”
      “嗯?”
      “你穿成兔子的样子,”衡裕说,“比平时可爱。”
      棠小鱼的脸又红了。他抓起枕头扔过去:“你闭嘴!”
      衡裕笑着接住枕头,轻轻放回床上。“我说的是实话。”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以后在我面前,不用那么紧张。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会笑话你。”
      这话说得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轻轻敲在棠小鱼心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衡裕看了他几秒,然后转身拉开门。
      “晚安。”他说。
      “晚安。”棠小鱼小声回应。
      门关上了,宿舍里重新安静下来。
      棠小鱼坐在床上,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很久没动。耳朵里还残留着耳塞柔软的触感,空气里还飘着红烧排骨的香味,桌子上还放着那个装耳塞的小盒子。
      一切都像一场梦,一场温暖的、不真实的梦。
      他躺下来,用被子裹住自己。兔子睡衣的绒毛贴着皮肤,软软的,暖暖的。他闭上眼睛,脑子里那些声音很安静,像被那副耳塞隔绝了一样。
      但另一个声音响起来了——不是幻听,是他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清晰而有力。
      还有衡裕那句话:“以后在我面前,不用那么紧张。”
      以后…
      这个词让他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酸酸甜甜的感觉。像吃了一颗还没完全熟透的草莓,有点酸,但回味是甜的。
      周末两天,棠小鱼都窝在宿舍里。
      时雨果然没回来,只在终端上发了条消息:“数据出问题了,得重做。周末回不去,你自己注意安全。”
      棠小鱼回复:“好,时雨哥也注意休息。”
      然后他就真的一个人待了两天。写作业,打游戏,睡觉,按时吃药。穿兔子睡衣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一整天都不换下来。反正没人看见,反正……衡裕说可爱。
      想到衡裕,他的脸就会微微发烫。然后他会摇摇头,把那些念头赶出去,继续打游戏。
      但游戏打着打着,就会走神。屏幕上小人在跑,他脑子里却在想别的:想那个粉色房间的夜晚,想搭在腰上的手,想红烧排骨的味道,想那句“以后在我面前不用紧张”。
      然后他会停下游戏,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穿着兔子睡衣的自己。镜子里的人眼睛很亮,脸颊有点红,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他好像……在笑。
      这个发现让他愣住了。他有多久没有这样自然地笑了?不是那种为了讨好别人练习出来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因为想到某个人而忍不住扬起的嘴角。
      他伸出手,碰了碰镜子里的自己。指尖冰凉,但心里是暖的。
      周一早上,棠小鱼换回校服去上课。
      经过周末两天的休整,他看起来状态不错。脸色红润了些,眼睛下面的黑眼圈也淡了。走在去教室的路上,他甚至能感觉到一些细微的变化——脚步轻了些,背挺直了些,看人的眼神也不那么躲闪了。
      第一节是记忆理论课。老师讲《准则》最新修订版中关于“记忆情感权重计算”的新公式。棠小鱼认真听着,做着笔记。那些复杂的公式和术语,以前会让他头痛,现在好像也能理解了。
      课间休息时,林薇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周末过得怎么样?”她问,语气很自然。
      “还行。”棠小鱼说,“写写作业,休息休息。”
      “你看起来好多了。”林薇打量着他,“脸色比之前好。”
      “嗯,休息得比较好。”
      “那就好。”林薇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笔记,“这是上周的课堂笔记,重点我都标出来了。你有空看看,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棠小鱼接过笔记:“谢谢。”
      “不客气。”林薇笑了笑,“对了,学习小组这周五活动,你要来吗?大家……都挺想你的。”
      这个“大家”用得很微妙。棠小鱼知道,那些同学未必真的想他,但至少,他们愿意给他一个重新融入的机会。
      “我考虑一下。”他说。
      “好。”林薇站起身,“那我先回座位了。”
      她走开后,棠小鱼翻开那本笔记。字迹工整,重点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旁边还有详细的小注解。很用心。
      他把笔记收好,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好像被填满了一点点。
      下午的实践课,棠小鱼表现得不错。
      这次的作业是“记忆片段的情绪色彩分析”,要求给一段中性记忆添加适当的情感渲染,使其符合《准则》定义的“积极但不浮夸”的标准。
      棠小鱼选的记忆片段很简单:一个人坐在窗边看雨。原始版本只有画面和雨声,没有情感色彩。他需要给这段记忆添加一点“淡淡的、宁静的愉悦感”。
      他做得很仔细。先调整画面的色调,让光线更柔和;然后给雨声加上一点轻音乐做背景,不喧宾夺主;最后在画面边缘添加一些细微的细节——窗台上有一杯冒着热气的茶,书页被风吹动,一只猫在沙发上睡觉。
      这些细节很小,但能让整个画面活起来,有种“生活的温度”。
      提交作业后,系统评分:88分。
      评语是:“情感渲染适度,细节添加自然,符合《准则》要求。但情感色彩稍显单一,可尝试添加更复杂的情绪层次。”
      88分。不错的分数。棠小鱼看着那个数字,心里很平静。没有狂喜,也没有失落,就是觉得:嗯,我做到了。
      下课时,悦悦老师叫住他。
      “作业做得不错。”悦悦老师说,“尤其是那些细节——茶杯,书页,猫。很生活化,不像很多学生只会添加标准化的‘快乐元素’。”
      “谢谢老师。”棠小鱼说。
      “不过,”悦悦老师推了推眼镜,“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的作业……太‘标准’了?”
      棠小鱼愣了愣…
      “以前你的作业,虽然技术上会有失误,但总有些出人意料的东西——那些让文字疼起来的东西,记得吗?”悦悦老师说,“现在技术成熟了,错误少了,但那种……灵气,好像也少了。”
      这话说得很轻,但像一根针,轻轻扎进棠小鱼的意识里。
      “我……”他想辩解,但不知道说什么。
      “我不是在批评你。”悦悦老师摆摆手,“技术成熟是好事。只是……作为你的老师,我希望你既能掌握规则,又不要被规则完全束缚。有些东西,比分数更重要。”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棠小鱼一个人站在走廊里。
      窗外的阳光很好,照在教学楼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棠小鱼盯着那些光斑,脑子里回响着悦悦老师的话:太标准了,灵气少了,不要被规则完全束缚。
      他想起自己最近的作业:情感锚点技术运用熟练,重构效果自然,符合《准则》要求。每一份作业都像流水线上的合格产品,挑不出错,但也……没什么特别。
      这是康复的代价吗?用“正常”换掉“特别”?
      他不知道…
      晚上回到宿舍,时雨还是没回来。棠小鱼洗了澡,换上兔子睡衣,坐在床上发呆。
      终端震了一下。是衡裕的消息:
      “今天怎么样?”
      棠小鱼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很久,然后回复:“还好。作业88分。”
      那边很快回过来:“不错。不过你值得更高。”
      这话让棠小鱼笑了。他打字:“悦悦老师说我的作业太标准了,没灵气。”
      “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棠小鱼老实说,“我觉得……可能他说得对。我现在做作业,第一反应是‘这样符不符合《准则》’,而不是‘这样对不对’。”
      那边停顿了一会儿…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衡裕发来消息,“《准则》是工具,不是真理。工具是为了让人活得更好,如果用了工具反而不会活了,那工具还有什么用?”
      棠小鱼看着这行字,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戳了一下。
      “那如果……我已经不会不用工具地活了呢?”他问。
      “那就慢慢学。”衡裕回复,“我陪你。”
      我陪你…
      三个字,很简单。但棠小鱼看着,眼睛有点酸。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复,终端又震了一下。这次不是文字,是一张图片——医学院实验室的窗台,上面摆着一个小花盆,里面种着……仙人掌?
      “实验室的吉祥物。”衡裕发来文字,“我负责养。它很坚强,一个月不浇水都死不了。”
      棠小鱼看着那张仙人掌的照片。绿油油的,身上长满了刺,但在实验室的白炽灯下,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他笑了,打字:“像你。”
      “哪里像?”
      “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很温柔。而且……很坚强。”
      发完这句话,棠小鱼的脸红了。他赶紧撤回,但已经晚了。
      那边发来一个笑脸:“被发现了。”
      然后又是一条:“不过你说得对,仙人掌确实温柔——它把所有的柔软都藏在里面,外面长满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伤害。”
      棠小鱼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很久。
      窗外的夜色很浓。宿舍里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拿起那副定制耳塞,戴上一只。世界瞬间安静了一半。他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平稳,有力。
      然后他打字,很慢,很认真:
      “衡裕,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看见我。”
      不是看见“棠小鱼同学”,不是看见“那个偏科天才”,不是看见“那个病人”。是看见我。完整的,真实的,穿着兔子睡衣的,会害怕会脆弱的我。
      那边很久没回复…
      就在棠小鱼以为衡裕不会回的时候,终端震了:
      “不用谢。因为你也看见我了。”
      棠小鱼看着这行字,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一滴,两滴,落在屏幕上,晕开小小的水痕。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不是难过,不是委屈,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像在黑暗里走了太久,终于看见了一点光。那光很微弱,但确实存在。而且,它只为你亮。
      他擦掉眼泪,打字:
      “晚安。”
      “晚安,小鱼。”
      小鱼,不是棠小鱼,是小鱼。像家人,像最亲密的朋友才会叫的昵称。
      棠小鱼关掉终端,躺下来。他把两只耳塞都戴上,世界彻底安静了。只有心跳声,一下,一下,像温柔的鼓点。
      他闭上眼睛,让自己沉进那片宁静里。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一切如常。
      但有些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像春天里第一颗破土而出的种子,很小,很不起眼,但它确实在生长。在没人看见的角落里,在寂静的黑暗中,悄悄生长。
      有时候,接纳不是大声宣告“我接受你的一切”,而是在最日常的时刻,用最自然的语气说:“你这样挺可爱的。”然后那个穿着兔子睡衣的少年就知道,他终于可以放下所有伪装,做回那个喜欢粉色、会害怕、需要被保护的自己。
      灵气不是消失了,是暂时躲起来了——因为它太娇贵,经不起太多审视和评判。它躲在“符合《准则》”的标准答案后面,躲在88分的分数后面,等着有人能看出来:那些完美的技术操作下面,藏着一个还没完全学会如何在规则里呼吸的灵魂。
      而最温柔的看见,不是盯着你的伤口说“疼吗”,是看见你伤口愈合后新长出来的皮肤,然后说:“这里比别处更坚强。”他知道你疼过,但他更在意你现在好不好,以后还会不会疼。
      第十八章(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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